天刚蒙蒙亮,灶房的烟囱就冒出了烟。林砚之揉着眼睛推开门,看见沈惊寒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她侧脸晃,把粗布褂子的补丁照得发亮——那是前几日用靛蓝碎布补的,针脚歪得像串小脚印。
“醒得正好,阿婆说今早做南瓜粥。”沈惊寒往锅里撒了把米,木勺碰着陶罐沿,叮的一声,像颗星子掉在了锅里。
林砚之凑过去看,南瓜块在沸水里翻涌,金黄色的汤沫沾在罐口,像谁抹了层蜜。她忽然发现沈惊寒的指尖沾着点锅底灰,是刚才掏灶灰时蹭的,倒比城里姑娘点的胭脂更俏皮。
“粥里要放枣吗?”林砚之从竹篮里捡了几颗红枣,是上次赶集阿婆特意留的。枣子上还沾着点土,她用衣角擦了擦,水珠顺着枣皮往下滚,落在灶台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放三颗吧,多了会甜得发腻。”沈惊寒接过枣子往锅里扔,指尖碰着她的手背时,两人都缩了缩。灶膛里的火星噼啪响,像在替没说出口的话打拍子。
粥快好时,林砚之看见窗台的竹筐里放着双新纳的鞋底,青布面上绣着半朵蒲公英,绒毛绣得松松垮垮的,像被风吹散了似的。“这是给阿婆做的?”她伸手去碰,针脚比自己绣的蔷薇密些,却也带着点歪。
“嗯,阿婆说脚底怕凉。”沈惊寒把粥盛进粗瓷碗,“上次看见她总往鞋里塞艾草,想着纳双厚点的。”
林砚之忽然想起昨夜沈惊寒在灯下纳鞋底的样子。月光从竹窗漏进来,照得她的睫毛发蓝,木梭子在布面上来回穿,像只不停歇的小虫子。那时自己绣着萤火虫,针脚勾住了她的线,两人拽了半天,倒把线团滚到了床底下。
饭后去溪边洗碗,竹篮晃悠悠地撞着腿。林砚之踩着青石板往前走,忽然看见沈惊寒的布鞋沾着片南瓜花,是从灶房门口的藤上蹭的。花瓣黄得发亮,沾着的露水打湿了鞋帮,像落了层碎金子。
“鞋上有花。”林砚之蹲下去替她摘,指尖刚碰到鞋面,却被沈惊寒拉住了手腕。她的掌心带着洗碗水的凉,指腹蹭过腕上的细痕——那是上次摘槐米时被树枝划的,已经淡成了浅粉。
“溪边长青苔,小心滑倒。”沈惊寒把她拽起来,自己却趔趄了一下,差点踩进水里。林砚之连忙去扶,两人的影子在溪水里撞在一起,像两朵搅乱的云。
洗完碗往回走,日头已经升高了。沈惊寒忽然停在路边,指着篱笆上的丝瓜藤说:“你看那朵花,开得比南瓜花还大。”
林砚之抬头看,黄花正对着太阳,花瓣张得圆圆的,像张笑脸。她伸手去够,被沈惊寒按住手:“刚结果,摘了就长不成丝瓜了。”
“那等它长老了,我用丝瓜络给你擦锅好不好?”林砚之望着那朵花,忽然想起城里卖的铜丝球,亮晶晶的,却不如丝瓜络带着草木香。
沈惊寒没说话,从兜里摸出颗野栗子,是昨天在后山捡的,壳已经裂开了缝。“给你,甜的。”她把栗子塞过来,指尖沾着点泥土,蹭在林砚之的手背上,像颗小小的痣。
午后坐在竹荫下做针线,林砚之绣着鞋底上的萤火虫,沈惊寒纳着蒲公英。竹席上落着几片槐叶,被风吹得打旋,像在看她们手里的针脚。
“姐姐纳的蒲公英,绒毛像真的会飞。”林砚之凑过去看,青布上的白线松松的,果然像要被风吹走。
“你的萤火虫也快绣活了。”沈惊寒指着那只歪翅膀的虫,“就是肚子绣得太圆,像吃多了野栗子。”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尾绕在了沈惊寒的木梭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竹。
日头西斜时,阿婆背着竹筐回来了,里面装着新摘的绿豆。“今晚煮绿豆汤,放些冰糖。”她把绿豆倒进竹匾里,看见院心晒着的布鞋,忽然笑了,“砚之的蔷薇绣完了?倒比去年沈丫头绣的荷花开得旺。”
林砚之摸了摸鞋面上的花,果然只剩最后几针了。沈惊寒正在劈柴,斧头顿了顿,说:“她绣的比我好。”
傍晚煮绿豆汤时,灶房里飘着甜香。林砚之坐在灶门前添柴,看见沈惊寒往锅里放冰糖,指尖捏着糖块的样子很轻,像怕碰碎了似的。糖块在水里慢慢化,甜气漫出来,混着柴火的烟,像把日子都熬得稠稠的。
喝汤时,星星已经爬上竹梢。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她们俩捧着碗小口喝。林砚之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绿豆皮,像颗没擦掉的星子。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糖渣。
夜里躺在床上,林砚之摸着绣完的萤火虫,忽然觉得那歪翅膀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沈惊寒纳的蒲公英,松垮垮的反而像会飞,就像这山野里的日子,不规整,却暖烘烘的。
窗外的虫鸣比昨夜轻些,大概是被绿豆汤的甜香熏困了。林砚之望着竹窗上的月影,想起沈惊寒手背上的泥土痣,想起溪水里撞在一起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该像这没说破的甜,藏在栗子里,裹在线头上,浸在绿豆汤里——不必甜得发腻,只要慢慢品,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