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席刚铺到院心,就被林砚之滚出了道皱。她仰躺着看天上的云,白花花的像没揉开的棉絮,忽然听见沈惊寒在竹篱边“咦”了一声。
“看这是什么?”沈惊寒捏着个半透明的壳子走过来,阳光穿过那层薄壳,照得她指尖发亮。是只蝉蜕,翅脉纹路清清楚楚,像谁用细纱糊的小模型。
林砚之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壳子就缩了回来——太脆了,像碰一下就会碎。沈惊寒忽然笑了,把蝉蜕往她发间一插:“这样就摔不着了。”
蝉蜕的边缘有点扎,林砚之却没摘。她摸了摸鬓角,看见沈惊寒蹲在竹席边拾掇针线笸箩,粗布袖口卷着,露出腕上那道浅粉的疤,像片淡色的花瓣。
“阿婆说今日要把旧布拼起来,做床褥子。”沈惊寒把碎布头往竹篮里归拢,蓝的、灰的、米白的,堆在一起像片杂色的花田,“你那几件穿旧的细布衫,剪了正好拼中间。”
林砚之坐起来,看见篮底压着块月白的布角,是去年沈惊寒替她补领口剩下的。布上还留着几针歪歪扭扭的线脚,像只没画完的小虫子。她忽然想起那时自己总嫌针脚丑,非要拆了重缝,沈惊寒没拦着,就坐在旁边看,看她把布戳得全是洞,才默默拿过去重新补。
拼布时,两人盘腿坐在竹席上。沈惊寒的手指比量着布块,忽然说:“这块蓝的给你做个小口袋吧,装你的针线。”
“不要,像补丁似的。”林砚之嘴硬着,却把那块布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布角沾着点草木灰,是上次晒艾草时蹭的,洗了好几遍都没掉,倒比新布更顺眼。
蝉鸣声一阵比一阵密,林砚之觉得热,把辫子解开散着。发丝垂到竹席上,被沈惊寒伸手拢了拢:“别沾到线头上,缠在一起又要解半天。”
她的指尖扫过林砚之的后颈,像片蝉翼擦过皮肤,麻丝丝的。林砚之猛地往前挪了挪,膝盖撞着竹篮,滚出颗顶针来,在席子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毛手毛脚的。”沈惊寒捡起顶针往她指头上套,铁圈有点紧,卡着指节时,两人都低头盯着那处——她的指尖沾着点红,是刚才拼布时被针扎的,血珠小得像颗胭脂点。
“疼吗?”林砚之想去吹,被沈惊寒把手缩了回去。她往嘴里吮了吮指尖,含糊着说:“没事,比被槐刺扎轻多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席被晒得发烫。沈惊寒起身去舀井水,粗布裤脚扫过席边,带起的线头缠在她的脚踝上,像根细红绳。林砚之望着那截线头,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梦见两人在溪边捡蝉蜕,沈惊寒的头发上别着好几只,风吹过时,像一群透明的小蝴蝶。
“发什么呆?”沈惊寒把水碗递过来,碗沿沾着片槐叶,“快喝,不然要中暑了。”
井水带着点凉,林砚之喝得急,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拼了一半的布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沈惊寒伸手替她擦,指尖带着井水的凉,碰着皮肤时,像有只小蝉停在那里。
午后起了阵微风,竹篱上的丝瓜藤晃得厉害。林砚之看见藤上挂着个小丝瓜,青青的像根小棒槌,忽然说:“等它长老了,我用瓤子给你做个装蝉蜕的小盒子好不好?”
沈惊寒正在缝布角,针脚顿了顿:“装那玩意儿做什么?”
“好看啊。”林砚之捻起那只蝉蜕,阳光透过壳子照在她手背上,映出细细的纹路,“像琥珀似的。”
沈惊寒没说话,把最后一块布缝了上去。拼好的褥面像幅乱糟糟的画,蓝的灰的挤在一起,倒比城里卖的锦缎更热闹。她忽然笑了,指着中间那片月白布角:“你看,这块像不像片云?”
林砚之凑过去看,果然像。云旁边是她穿旧的粉布衫拼的,有点褪色,像朵蔫了的花。“那这片粉的就是花,云在花上面飘。”她用指尖划着布纹,忽然碰到沈惊寒的手,两人都没动,任布面上的影子慢慢叠在一起。
傍晚收布时,阿婆回来了,背着半篓新摘的桃。“快尝尝,山尖上摘的,甜得很。”她把桃往竹桌上倒,有个滚到林砚之脚边,沾着点泥,像个红脸蛋的娃娃。
沈惊寒拿起那只桃要洗,被林砚之按住了:“我来。”她捧着桃往溪边跑,布鞋踩过晒烫的青石板,留下串浅浅的脚印,像刚绣上去的小梅花。
回来时,桃上的水珠还没干。林砚之把最大的那个递给沈惊寒,看见她咬第一口时,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连忙掏出帕子去擦。帕子是用碎布拼的,蓝一块白一块,擦过她的嘴角时,像朵花落在那里。
夜里躺在新褥子上,林砚之摸着布面的纹路,忽然觉得那些拼在一起的碎布,像极了她们俩的日子——没什么规矩,却凑得很暖。窗外的蝉鸣渐渐稀了,她摸了摸发间的蝉蜕,壳子还是脆脆的,像捧着颗没说出口的小心思。
月光从竹窗漏进来,照在褥子上,把那块月白布角映得发亮。林砚之忽然想起沈惊寒手背上的小红点,想起她吮指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疼,比自己被针扎还清楚。
大概有些心意,就该像这拼起来的布,不用多整齐,不用多好看,只要针脚里缠着暖,布纹里藏着惦念,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