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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味

长衫误

晨露还挂在槐树叶上时,沈惊寒就背着竹篓往后山去了。林砚之趴在竹窗上看,她的布鞋踩过沾露的草,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蚊虫咬的红痕,像落了串小朱砂。

“阿婆,惊寒姐去采什么?”林砚之转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药罐,是前几日熬治咳嗽的枇杷叶水,罐底还结着层浅褐的渣。

“去摘些槐米,晒干了能入药。”阿婆正用竹筛晒绿豆,筛子晃得沙沙响,“你上次淋了雨总咳嗽,她记着呢。”

林砚之摸了摸喉咙,果然清爽了许多。她看见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昨晚剩下的绿豆汤,碗沿结着层薄皮,像片透明的蝉蜕。

日头爬到竹梢时,沈惊寒回来了。竹篓里的槐米堆得冒尖,绿莹莹的像装了半篓星星。她的发间沾着片槐叶,额角渗着汗,把碎发粘在皮肤上,像抹了层亮油。

“摘了这么多?”林砚之伸手去接竹篓,指尖碰到她的手腕,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后山槐树林密,顺手多摘了些。”沈惊寒把槐米倒进竹匾,忽然打了个喷嚏,袖口沾着的槐米簌簌往下掉,“怕是早上沾了露水,有点着凉。”

林砚之连忙去灶房烧热水,陶罐坐在火上咕嘟响,她盯着火苗发愣,忽然想起去年沈惊寒替她焐脚的样子。那时自己发着烧,她把粗布袜脱了,光着脚钻进被窝,脚心的暖意顺着脚踝爬上来,像条温吞的小蛇。

“水开了。”沈惊寒不知何时站在灶门口,手里捏着片槐米,正往嘴里放。

“那是要入药的!”林砚之去抢,却被她攥住手腕。她的掌心带着槐叶的清苦气,指腹蹭过林砚之的脉搏,像在数漏跳的心跳。

喝热水时,沈惊寒的鼻尖开始发红。林砚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便去翻阿婆的药箱。箱底压着包陈皮,是去年晒的,皮上的纹路像张皱巴巴的脸。

“我来煎药吧。”林砚之把陈皮扔进陶罐,忽然被沈惊寒拉住了手。她的指尖有些凉,沾着点槐米的绿汁,蹭在林砚之的手背上,像抹了道颜料。

“不用,小风寒。”沈惊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溅出来,落在她的布鞋上,“你去把槐米铺开晒,不然要捂黄了。”

林砚之只好搬着竹匾去院心。日头把槐米晒得发亮,她蹲在旁边翻搅,忽然看见沈惊寒站在灶房门口咳嗽,肩膀微微发颤,像株被风刮得晃悠的竹。

午后阿婆回来,见沈惊寒蔫蔫地靠在竹椅上,摸了摸她的额头便皱起眉:“怕是要发寒热,我去采些紫苏叶。”

阿婆走后,林砚之坐在竹椅边纳鞋底。沈惊寒闭着眼,呼吸有些沉,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落了只歇脚的蝶。她忽然伸手抓住林砚之的衣角,喃喃道:“别去溪边洗布,水凉……”

林砚之的心揪了揪,把纳了一半的鞋底放下,去灶房煎紫苏水。药味混着槐香漫出来,有点苦,又有点清,像把心事熬成了汤。

喂药时,沈惊寒的嘴唇抿得很紧。林砚之用木勺舀了点药汁,吹凉了往她嘴边送,忽然被她含住了勺沿。木勺碰着牙齿,发出轻响,像两粒石子在碰。

“苦吗?”林砚之抽回勺子,看见她的舌尖沾着点紫,像含了颗桑葚。

沈惊寒没说话,从兜里摸出颗糖块——是上次煮绿豆汤剩的,纸包得皱巴巴的。她剥开糖纸塞进林砚之嘴里,甜气在舌尖炸开,盖过了药味的苦。

傍晚时,沈惊寒的烧退了些。她靠在竹榻上看林砚之缝补她的粗布褂子,袖口磨破了个洞,林砚之用靛蓝布补着,针脚歪歪扭扭,像爬了串小蚂蚁。

“补得比上次好看。”沈惊寒忽然笑了,声音还有点哑,“至少不像只破袜子了。”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团滚到了榻底下。两人伸手去够,脑袋撞在一起,咚的一声,像敲了下闷鼓。

“笨死了。”沈惊寒揉着她的额头,指尖带着药味的凉,“撞出包来,阿婆又要怪我。”

夜里躺在新褥子上,林砚之听着沈惊寒的呼吸渐渐匀了。月光从竹窗漏进来,照得她的侧脸发白,像蒙了层薄霜。林砚之悄悄往她那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能感觉到她体温的余温,像揣着个快熄灭的小炭炉。

窗外的虫鸣又密了些,大概是槐香引出来的。林砚之摸了摸枕边的槐米,已经晒得半干,捏在手里沙沙响。她忽然想起沈惊寒发间的槐叶,想起她含着木勺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该像这药味里的甜,藏在苦后面,藏在皱巴巴的糖纸里,藏在挨在一起的肩膀上——不必说破,只要能靠着取暖,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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