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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痕与瓜灯

长衫误

天刚泛白时,林砚之被檐角的滴水声弄醒了。昨夜下了场透雨,竹窗上爬满了水痕,像谁用指尖画了片乱云。她转头看身侧,沈惊寒的位置空着,粗布被单上留着个浅印,像片刚飘走的落叶。

灶房里飘来艾草的气息。林砚之披了件外衣走过去,见沈惊寒正蹲在灶前烤火,膝盖上搭着块半干的粗布巾。她的布鞋沾着泥,鞋帮上还挂着片青苔,是从后院石阶上蹭的——那里常年背阴,雨一淋就滑得很。

“醒了?”沈惊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的,“阿婆说今日要去镇上赶集,让我先把昨日摘的豆角捆好。”

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盆,豆角堆得像座小绿山。林砚之伸手去捡,指尖碰着根被虫咬过的,缺了个小口,像咧着嘴笑。她刚要扔掉,被沈惊寒按住了手:“留着吧,炒的时候多放些蒜末,吃不出来的。”

两人蹲在竹筐边捆豆角,麻线在指间绕来绕去,总也系不紧。林砚之的指甲缝里沾着点泥,是刚才摸豆角藤蹭的,倒比城里姑娘涂的蔻丹更显鲜活。

“你看这根。”沈惊寒举起根弯弯曲曲的豆角,像条打了个结的绿绳,“上次你说像我纳鞋底时绕的线团。”

林砚之噗嗤笑了,想起那日两人的线缠在一起,解了半天才分开,最后沈惊寒索性拿剪刀铰了,说“破线自有破线的活法”。那时她还气鼓鼓的,现在倒觉得那乱糟糟的线头,像极了院角疯长的牵牛花。

捆到最后一把时,林砚之的指尖被豆角上的细毛蛰了,痒得直缩手。沈惊寒抓过她的手往嘴里含,舌尖的暖意漫过来,像晒过太阳的溪水。林砚之猛地抽回手,手背烫得能烙饼,却见她嘴角沾着点碎叶,像粘了片小羽毛。

阿婆背着竹篓出门时,天已经放晴了。“傍晚回来给你们带糖人。”她的布鞋踩过院心的水洼,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个个小圆,“把廊下的柴堆好,别让雨水泡了。”

堆柴时,沈惊寒踩在木凳上摞最上面的几根。林砚之扶着凳腿,看见她的裤脚卷着,脚踝上有块淤青——定是昨夜摸黑去关鸡笼时磕的。她忽然想起前日沈惊寒替她揉腰,说“干活的人哪能没几块磕碰”,那时自己还嫌她手粗,现在倒觉得那点粗粝,像磨得光滑的竹椅扶手,透着实在的暖。

“看什么?”沈惊寒跳下来,柴屑落在她的发间,“是不是觉得我比柴还高?”

林砚之没理她的玩笑,伸手替她摘发间的碎柴。指尖扫过她的耳尖,像碰着块温玉,两人都顿了顿,听见院外的蝉鸣忽然密了,像在替谁遮掩心跳。

午后太阳毒辣,两人坐在竹荫下编草绳。林砚之的手指笨,编的绳总松垮垮的,像条没骨气的蛇。沈惊寒拿过去重编,指尖翻飞间,草绳就变得紧实了,她却说:“你编的好,松快,捆菜不勒得慌。”

编到一半,沈惊寒忽然起身往溪边走。林砚之跟过去,见她蹲在水潭边,正往石缝里瞅。“看这鱼。”她指着潭底的几尾小鲫鱼,银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银子,“上次你说想养在陶罐里。”

“养不活的。”林砚之想起城里鱼缸里的金鱼,娇贵得很,换次水都要晒三日,“山里的鱼野,关不住。”

沈惊寒没说话,折了根芦苇杆逗鱼。水波荡开,把两人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像幅没画好的画。林砚之忽然发现她的布鞋还湿着,是早上踩水洼弄的,鞋底的青苔印在石板上,像朵淡绿色的花。

往回走时,沈惊寒摘了片大荷叶,往林砚之头上一扣。“挡挡太阳。”她的指尖沾着荷叶的黏液,蹭在林砚之的额角,像抹了层凉丝丝的蜜,“去年你在晒谷场晕过,可不能再中暑。”

林砚之顶着荷叶笑,看见沈惊寒的后颈渗着汗,把粗布褂子的领口浸得发深。她想把荷叶分她一半,却见她正盯着路边的南瓜藤,说:“摘个小南瓜,晚上做灯。”

那南瓜小得像个拳头,青绿色的皮上还带着绒毛。沈惊寒拿回家,用小刀挖空了瓤,又在壁上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洞。林砚之凑过去看,说“这哪是灯,像只龇牙的小兽”,却见她从灶膛里摸出截火炭,往南瓜蒂上钻了个孔,说“穿根绳就能挂了”。

傍晚阿婆回来时,手里举着两个糖人,一个是孙悟空,一个是小丫鬟。“看哪个像你们。”她把糖人递给她们,竹篓里还晃悠着个小陶罐,“给砚之买的,养你说的鱼。”

林砚之摸着陶罐的粗瓷壁,忽然看见沈惊寒正盯着糖人笑,那孙悟空的糖尾巴断了截,沾在她的指尖上。“断了才甜呢。”她把断的那截塞进林砚之嘴里,糖霜在舌尖化开来,像吞了口碎月亮。

晚饭吃的南瓜粥,就着腌萝卜。沈惊寒把自己碗里的南瓜块都夹给林砚之,说“你得多吃点,才有力气绣鞋底”。林砚之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却见她正啃着萝卜干,嘴角沾着点红,像抹了胭脂。

天黑后,沈惊寒往南瓜灯里点了截蜡烛。昏黄的光从歪扭的洞里漏出来,照在竹墙上,晃出些奇奇怪怪的影子。林砚之觉得像妖怪,沈惊寒却说像后山的小刺猬,两人争着争着,忽然听见阿婆在竹椅上打盹,蒲扇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她们连忙噤声,坐在门槛上看南瓜灯。烛芯偶尔爆个小火花,把两人的影子往一块儿推,像要粘成一个。林砚之忽然说:“去年此时,我还在城里怨雨多,现在倒觉得雨天最好,能窝在灶房烤火。”

沈惊寒没说话,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是早上埋在灶膛里的,皮焦得发黑,掰开却金黄金黄的。热气熏得林砚之的眼发酸,她咬了一口,甜得能淌蜜,却见沈惊寒正舔着指尖的薯泥,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夜深时,南瓜灯的烛火快灭了。林砚之摸着灯壁上的刻痕,忽然觉得那歪歪扭扭的洞,像极了她们没说出口的话。不必规整,不必周正,只要有光漏出来,就够了。

沈惊寒起身去吹灯,裙角扫过门槛上的青苔,带起的湿气漫过来,像刚下过的雨。林砚之望着她的背影,看见月光从竹窗漏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没编完的草绳,一端系着自己,一端系着这山野的日子。

窗外的虫鸣又起了,比昨夜温柔些。林砚之摸了摸枕边的红薯皮,还带着点余温,忽然明白有些情意,就该像这烤焦的薯皮,看着粗糙,里头却藏着化不开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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