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林砚之被冻醒了。窗外的月光透着股凉意,她摸了摸身侧,沈惊寒的位置空着,粗布被单上的余温已经淡了,像晨露打湿的石板。
灶房里飘来淡淡的菊香。林砚之披了件夹袄走过去,见沈惊寒正蹲在灶前,手里拿着根细麻绳,正往布袜上缝补丁。她的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像刚开的棉花。
“怎么起这么早?”林砚之凑过去看,那布袜的袜底磨出了个洞,沈惊寒用靛蓝布补着,针脚比上次纳的鞋底密些,却还是带着点歪,像冻僵的小蛇。
“阿婆说今早要去后山采野菊,路滑,得穿厚袜子。”沈惊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侧脸映得发亮,“你那只绣了萤火虫的袜子呢?我看袜口松了,替你收紧些。”
林砚之连忙去床头翻找,袜子放在枕头底下,袜尖还沾着点灶灰——是上次蹲在灶前添柴时蹭的。她递过去时,指尖碰着沈惊寒的手背,凉得像块溪水里的卵石。
“手怎么这么冰?”林砚之抓过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粗布袖管滑下来,露出腕上那道浅疤,在火光里泛着淡粉,像朵没开透的花。
沈惊寒抽回手,往灶膛里又塞了根柴:“山里的早晨都这样。”她拿起林砚之的袜子缝袜口,丝线在指间绕来绕去,忽然说,“你这萤火虫的翅膀,针脚松了,我替你加固些。”
林砚之蹲在旁边看,见她的指尖偶尔被针扎到,只是皱下眉,又继续缝。灶台上的陶罐里煮着水,咕嘟咕嘟响,像谁在低声哼歌。她忽然想起去年沈惊寒替她做的棉鞋,鞋底纳得厚厚的,说“山里的冬天能冻掉脚趾头”,那时自己还嫌笨重,现在倒觉得那点沉,像揣着块暖玉。
阿婆背着竹篓出门时,天刚蒙蒙亮。“采些野菊回来晒,泡茶喝败火。”她的布鞋踩过院心的薄霜,留下串白印,“把廊下的菊花开得旺的那盆搬屋里,别冻着了。”
搬菊花时,林砚之的手指被刺扎了。沈惊寒抓过她的手,用牙齿把刺叼出来,舌尖的暖意漫过指尖,像春日里的溪水。林砚之猛地缩回手,手背烫得厉害,却见她嘴角沾着点菊瓣的黄,像抹了层蜜。
“傻站着干什么?”沈惊寒把花盆往窗台上放,菊香漫开来,混着灶房的烟火气,“去把那篮绿豆倒出来晒晒,潮了要生虫的。”
晒绿豆时,林砚之蹲在竹匾边翻搅,看见沈惊寒正坐在竹椅上补袜子。她的腿上盖着块旧棉絮,是阿婆年轻时用的,布面已经泛黄,却还透着股太阳的味道。风卷着菊瓣落在她的发间,像别了朵小黄花。
“看什么?”沈惊寒抬头时,针尾的线缠在了菊瓣上,“是不是觉得我补的袜子比你的萤火虫好看?”
林砚之没说话,伸手替她摘发间的菊瓣。指尖扫过她的耳尖,像碰着块冰,两人都顿了顿,听见院外的风声忽然紧了,像在替谁遮掩心跳。
中午煮的南瓜面,沈惊寒往林砚之碗里多放了两勺辣椒油。“天凉,吃点辣暖和。”她的筷子碰着粗瓷碗沿,发出轻响,“你上次淋了雨总咳嗽,现在可得仔细些。”
林砚之吃着面,忽然看见她的袜子上还留着没缝完的线头,像条小尾巴。她想起昨夜沈惊寒起夜时,脚步轻得像猫,大概是怕吵醒自己,现在才知道她是在借着月光补袜子。
午后太阳暖和,两人坐在竹荫下绣东西。林砚之绣着沈惊寒的布袜,想在袜口绣圈小雏菊,针脚却总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倒的菊。沈惊寒在纳林砚之的鞋底,说要纳得厚些,冬天踩着暖和。
“你绣的雏菊,瓣儿太胖了。”沈惊寒凑过来看,指尖点着布面,“像吃多了南瓜的小虫子。”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尾缠在了沈惊寒的针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竹,带着淡淡的菊香。
傍晚阿婆回来,竹篓里的野菊堆得冒尖,黄灿灿的像装了半篓阳光。“这菊好,泡出来的茶带点甜。”她把野菊倒进竹匾,看见窗台上的菊花盆,忽然笑了,“砚之绣的雏菊快成了?倒比院角的野菊胖些。”
林砚之摸了摸袜口的花,果然只剩最后几针了。沈惊寒正在劈柴,斧头顿了顿,说:“胖点好,看着暖和。”
晚饭吃的菊叶粥,阿婆说败火。林砚之喝着粥,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菊瓣,像落了颗小太阳。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粥渣,像颗没擦掉的星子。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摸着沈惊寒补好的袜子,针脚密密的,像撒了把细米。窗外的菊香顺着竹窗飘进来,混着虫鸣,像把日子都熏得暖暖的。
“冷吗?”沈惊寒忽然往她这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我娘说,冬天两个人睡暖和。”
林砚之没说话,往她怀里缩了缩。她的怀里带着淡淡的菊香,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林砚之忽然想起她补袜子时冻红的指尖,想起她替自己叼出刺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情意,就该像这布袜上的补丁,不用多好看,只要针脚里藏着暖,就够了。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照得竹窗上的菊影晃晃悠悠的。林砚之听着沈惊寒的呼吸渐渐匀了,像伴着菊香的风,忽然明白这山野的日子,就像这双布袜,看着普通,却被一针一线的牵挂,缝得踏踏实实,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