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砚之被窗棂上的霜气冻醒了。她往窗外看,院角的枫叶红得发亮,像燃着团小火。沈惊寒的位置又空了,粗布被单上印着个浅淡的轮廓,像片落了又化的霜。
灶房里传来劈柴声。林砚之披了件厚袄走过去,见沈惊寒正抡着斧头劈柴,额角渗着薄汗,把碎发粘在皮肤上,像抹了层油。她的布鞋沾着露水,鞋帮上还挂着片红枫,是从院角枫树下蹭的——那里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
“醒了?”沈惊寒把劈好的柴码在墙角,斧头靠在柴堆上,“阿婆说今早要蒸红薯,得多烧些火。”
灶台边的竹筐里堆着红薯,个个圆滚滚的,像揣了窝小太阳。林砚之拿起个最大的,表皮沾着点泥,她用衣角擦了擦,水珠顺着薯皮往下滚,落在灶台上,洇出个小小的圆。
“这红薯得蒸透才甜。”沈惊寒往锅里添水,木勺碰着铁锅沿,叮的一声,像颗星子掉在了水里,“去年你总嫌蒸得太硬,今年我多烧半个时辰。”
林砚之忽然想起去年吃红薯的样子,自己总把皮剥下来扔进灶膛,沈惊寒却捡起来吃掉,说“皮最甜”。那时自己还笑她小气,现在倒觉得那点皮,像裹着层说不出的暖。
蒸红薯时,两人坐在灶门前添柴。沈惊寒的手往灶膛里伸,袖口沾着的火星簌簌往下掉,像落了串小烟花。林砚之抓过她的手看,指尖有块新烫的疤,是刚才添柴时被火星燎的,红得像片小枫叶。
“怎么不小心点?”林砚之往那疤上吹了吹气,像对着朵快蔫的花。
沈惊寒抽回手,往灶里添了根柴:“小伤,过几日就好。”她忽然从兜里摸出片红枫,叶边卷着,像只小手,“刚才在枫树下捡的,好看吧?”
林砚之接过枫叶,叶面上的纹路像张网,网着点点霜气。她忽然想起城里卖的书签,描金绘银的,却不如这枫叶带着草木的清苦气。
红薯熟时,灶房里飘着甜香。沈惊寒用粗布巾裹着红薯拿出来,烫手得直转圈,像捧着团小火。她掰了半块递给林砚之,说“慢点吃,别烫着”,自己却咬了一大口,嘴角沾着点薯泥,像抹了层蜜。
阿婆背着竹篓出门时,日头已经升高了。“去给菜地松松土,霜降前得把菜苗盖好。”她的布鞋踩过院心的红枫,叶子在脚下沙沙响,“把晒着的野菊收起来,别让露水打了。”
收野菊时,林砚之的指尖被菊梗扎了,疼得直皱眉。沈惊寒抓过她的手,往伤口上抹了点灶灰,说“这是土方子,管用”。她的掌心带着红薯的甜气,指腹蹭过林砚之的指尖,像片暖烘烘的枫叶。
午后日头暖,两人把竹床搬到院心晒太阳。竹床的缝隙里卡着片红枫,是昨夜风吹进去的。沈惊寒躺着打盹,粗布褂子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的浅疤,像片淡红的叶。
林砚之坐在竹床边纳鞋底,忽然看见沈惊寒的睫毛上落着点霜,像撒了把碎银。她刚要伸手拂去,却见对方忽然睁开眼,说“红薯吃多了,有点撑”,睫毛颤了颤,霜就落了,像颗小泪滴。
“谁让你吃那么快?”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继续纳鞋底,针脚却歪了,像条没走直的路。
沈惊寒坐起来,往她身边凑了凑,竹床发出吱呀的响,像句没说出口的话。“看你纳的鞋底,歪歪扭扭的。”她指着那道歪线,“像院角那棵长歪的竹。”
林砚之没理她,却把鞋底往她那边挪了挪。阳光透过竹床的缝隙照下来,在她的手背上投下串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
傍晚收竹床时,林砚之的裙角勾住了竹缝里的红枫,扯了半天才扯下来。沈惊寒笑着说“这叶子赖上你了”,伸手替她解,指尖碰着她的裙带,像牵住了根细弦。
晚饭吃的红薯粥,就着腌萝卜。沈惊寒把自己碗里的红薯块都夹给林砚之,说“你身子弱,多吃点”。林砚之的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却见她正啃着萝卜干,嘴角沾着点红,像片小枫叶。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摸着沈惊寒纳的鞋底,针脚密密的,像铺了层红枫。窗外的风卷着枫叶落在竹窗上,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冷吗?”沈惊寒往她这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像两株靠在一处的竹,“明天我把竹床搬到屋里,晚上能当桌子用。”
林砚之没说话,往她怀里缩了缩。她的怀里带着红薯的甜气,像揣了个小太阳。林砚之忽然想起她手上的新疤,想起她递红薯时烫得直转圈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情意,就该像这红枫,看着热烈,落到地上却藏着暖,踩上去沙沙的,像句说不完的话。
月光从竹窗漏进来,照得地上的红枫影子晃晃悠悠的。林砚之听着沈惊寒的呼吸渐渐匀了,像伴着风声的叶,忽然明白这山野的日子,就像这竹床,看着普通,却被一天天的烟火气熏得暖烘烘的,躺上去吱呀响,像首唱不完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