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林砚之就被灶房的动静弄醒了。窗外飘着细碎的雪籽,打在竹窗上沙沙响,像谁撒了把碎盐。她摸了摸身侧,沈惊寒的位置空着,粗布被单上的余温淡得像层薄霜。
披衣推开门,冷冽的风灌进领口,林砚之缩了缩脖子。灶房的门虚掩着,透出橘红的火光,像块融化的蜜糖。她凑过去看,沈惊寒正蹲在灶前,往炉膛里添木炭,火苗舔着炭块,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把她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醒了?”沈惊寒回头时,睫毛上沾着点白汽,“阿婆说今早冷,烧盆炭火烘烘屋子。”她的粗布褂子上落着点炭灰,像撒了把黑星星,“锅里温着粥,是你爱吃的小米粥,加了几颗红枣。”
林砚之往灶里看,陶罐里的粥正咕嘟着,枣香混着米香漫出来,裹着炭火的热气,像把寒气都烘软了。她忽然发现沈惊寒的手背冻得发红,指关节处裂了几道小口,是昨夜搓麻绳时磨的——阿婆说要把旧棉絮拆了重弹,冬天好做棉垫。
“手怎么冻成这样?”林砚之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袖口里塞,粗布袖子里的暖意漫过来,像晒过太阳的棉絮。
沈惊寒抽回手,往灶里又添了块炭:“山里的冬天都这样。”她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手,“等会儿拆棉絮,你离炭火远点,灰大。”
拆棉絮时,两人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阿婆找出个旧木盆,里面装着前年的旧棉絮,黄扑扑的像团揉皱的云。沈惊寒拿着竹棍拍打棉絮,灰屑在阳光下飞,像群小虫子。
“小心呛着。”沈惊寒往林砚之面前挡了块竹筛,筛子上的细缝漏进点阳光,照在她的发间,“去年你拆棉絮咳了好几天,阿婆心疼坏了。”
林砚之拿着线团缠棉线,忽然看见沈惊寒的发间沾着点棉絮,像落了朵小白云。她伸手去摘,指尖碰着她的耳垂,凉得像块冰,两人都顿了顿,听见灶膛里的炭火忽然爆了声,像替谁多跳了下的心。
棉絮拆到一半,沈惊寒忽然起身去舀热水。林砚之跟过去,见她往粗瓷碗里倒了半碗热水,又从灶台上摸了块猪油,用指尖挖了点放进碗里。“擦擦手。”她把碗递过来,猪油在热水里慢慢化,像朵绽开的白花,“润润裂子。”
林砚之的手泡在热水里,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条温吞的小蛇。她看见沈惊寒也捧着碗在擦手,猪油蹭在她的指关节上,亮晶晶的像抹了层蜜,忽然想起城里卖的香膏,瓷盒装着亮晶晶的,却不如这猪油带着烟火气的实在。
阿婆背着竹篓回来时,雪籽已经停了。“去后山捡了些干松针,铺在鸡笼里暖和。”她把松针倒进竹筐,看见盆里的棉絮,忽然笑了,“惊寒拍棉絮的手艺比去年好,看这絮松的,像朵大白云。”
沈惊寒的脸红了,低头继续拍打棉絮,说:“是砚之缠线缠得好,不然棉絮要散。”
午饭吃的是菜粥,里面放了新腌的雪里蕻。沈惊寒往林砚之碗里多放了勺猪油,说“天冷,多吃点油抗冻”。她的筷子碰着碗沿,发出轻响,像在数着粥里的米粒。
林砚之吃着粥,忽然发现她的布鞋上沾着点松针,是从鸡笼边蹭的。她想起早上沈惊寒摸黑去鸡笼添松针,鞋上沾着的霜都没来得及拍掉,现在才知道她是怕鸡冻着——那些鸡是阿婆的心肝,下的蛋总留着给她们俩补身子。
午后日头露了点脸,两人坐在炭火边做针线。林砚之缝着棉垫的布套,青布上要绣几枝松针,针脚却总歪歪扭扭,像被风吹倒的草。沈惊寒往布套里填棉絮,填得匀匀的,像朵蓬松的云。
“你绣的松针,枝子太弯了。”沈惊寒凑过来看,指尖点着布面,“像后山那棵被雪压弯的小松。”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尾缠在了沈惊寒的竹针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松枝,带着淡淡的松针香。
傍晚烧炕时,灶房里飘着烟火气。沈惊寒往炕洞里塞了把松针,说“松针烧着暖,能热到后半夜”。她的袖口沾着点炭灰,蹭在炕沿上,像画了道黑痕。
林砚之蹲在旁边看,忽然看见她的裤脚卷着,脚踝上有块青紫——定是早上添松针时被鸡笼的木栏磕的。她刚要问,却见沈惊寒转身往灶里添柴,说“晚上煮红薯汤,放些冰糖”。
喝红薯汤时,炭火盆在屋中间明明灭灭。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虽然天冷,她总说摇着舒坦),看着她们俩捧着粗瓷碗小口喝。林砚之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红薯皮,像块没擦掉的糖。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糖渣,像颗小小的星。
夜里躺在热炕上,林砚之摸着刚做好的棉垫,棉絮松松软软的,像揣了朵云。沈惊寒的体温透过粗布被单传过来,暖烘烘的像个小炭炉。
“炕热吗?”沈惊寒往她这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我娘说,冬天炕热,做梦都能梦见花开。”
林砚之没说话,往她怀里缩了缩。她的怀里带着炭火的暖,像晒过太阳的棉被。林砚之忽然想起她冻裂的手背,想起她往碗里放猪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情意,就该像这炭火,看着明明灭灭的,却把日子烘得暖融融的,连带着棉絮都透着热,像句说不尽的贴心话。
窗外的风还在刮,却听着不那么冷了。林砚之听着沈惊寒的呼吸渐渐匀了,像伴着炭火的轻响,忽然明白这山野的冬天,就像这棉垫,看着普通,却被一针一线的牵挂填得满满当当,盖在身上暖烘烘的,连梦里都飘着松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