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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与线团

长衫误

天刚蒙蒙亮,林砚之就被檐角的滴水声弄醒了。雪化了大半,檐下挂着串冰棱,亮晶晶的像谁串了串水晶。她转头看身侧,沈惊寒的位置空着,粗布被单上留着个浅印,像片刚融的雪。

灶房里飘着米香。林砚之披了件棉袄走过去,见沈惊寒正站在灶台前搅粥,粗布袖子卷着,露出小臂上的冻疮,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她的布鞋沾着泥水,是刚才去井台打水弄的——井边结了层薄冰,滑得很。

“醒了?”沈惊寒往粥里撒了把红豆,木勺碰着陶罐沿,叮的一声,“阿婆说雪化了要防春寒,煮锅红豆粥暖身子。”

林砚之凑过去看,红豆在沸水里翻滚,红得像落了把火。她忽然发现沈惊寒的耳后沾着点粥沫,是刚才搅粥时溅的,像颗没擦掉的红豆。伸手替她擦时,指尖碰着她的皮肤,凉得像触到了檐下的冰棱。

“手怎么这么冰?”林砚之把她的手拉过来,往她掌心哈了口热气,“井台滑,怎么不等我起来一起去?”

沈惊寒抽回手,往灶里添了根柴:“你昨天绣到半夜,想让你多睡会儿。”她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手,“粥快好了,去把炕桌摆上。”

摆炕桌时,林砚之的膝盖磕在桌角上,疼得她龇牙咧嘴。沈惊寒听见动静跑过来,蹲下去替她揉膝盖,指尖带着柴火的暖,像团小火苗。“笨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指尖却揉得很轻,“阿婆说你小时候在城里摔一跤都要哭半天,现在倒能忍着了。”

林砚之的脸红了,推开她的手:“早不疼了。”却见她的指尖沾着点灶灰,蹭在自己的裤腿上,像朵小小的墨花。

喝粥时,阿婆看着她们俩笑:“惊寒的冻疮比去年轻些,砚之的手也没那么凉了,看来这红豆粥是管用。”

沈惊寒往林砚之碗里多舀了勺红豆:“多吃点,补气血。”她的筷子碰着碗沿,发出轻响,像在数着碗里的红豆。

饭后拆旧线团时,两人坐在炕桌边。阿婆找出个竹筐,里面装着些旧线团,有蓝的、灰的、米白的,都是以前做针线剩下的。沈惊寒把线团往竹匾里倒,说“挑些能用的,缠成新线团”。

缠线时,林砚之的手指总被线缠住。沈惊寒拿过去替她缠,线在她指间绕来绕去,很快就成了个圆滚滚的线团,她却说:“你缠的好,松快,绣起来不勒手。”

线团缠到一半,林砚之的指尖被线勒出了道红痕。沈惊寒抓过她的手,往红痕上吹了吹气,像对着朵快蔫的花。林砚之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绣坏了好几块布,都是沈惊寒拆了重绣,说“坏布自有坏布的用处”,那时自己还气她多管闲事,现在倒觉得那拆拆补补里,藏着说不出的暖。

阿婆背着竹篓出门时,日头已经升高了。“去河边看看冰化了没,能洗衣裳了。”她的布鞋踩过院心的泥水,留下串脚印,“把缠好的线团收起来,别让老鼠啃了。”

收线团时,林砚之看见沈惊寒正盯着个蓝线团出神。那线团上沾着点槐米的绿,是去年纳鞋底时蹭的。她忽然想起去年槐花盛开时,两人在槐树下缠线,线团滚到了花丛里,沾了满身的花瓣,像两个花团。

“看什么?”林砚之往她手里塞了个新缠的白线团,“这线白生生的,绣梅花正好。”

沈惊寒的脸红了,低头把线团放进竹筐:“你的梅花快绣完了?上次看那花瓣胖得像吃多了红豆。”

林砚之没理她的玩笑,却把竹筐往她那边挪了挪。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线团上投下串光斑,像撒了把金豆子。

午后坐在炕边做针线,林砚之绣着鞋面上的梅花,沈惊寒纳着鞋底。炕桌上的茶碗冒着热气,把两人的影子熏得晃晃悠悠的,像幅没干的画。

“你绣的梅花,花心太红了。”沈惊寒凑过来看,指尖点着布面,“像山里的野草莓,看着就甜。”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尾缠在了沈惊寒的木梭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梅,带着淡淡的茶香。

傍晚阿婆回来,竹篓里装着些新采的荠菜。“今晚包荠菜饺子,放些猪油。”她把荠菜倒进竹匾,看见炕桌上的线团,忽然笑了,“惊寒缠的线团比去年圆了,倒像砚之绣的梅花心。”

沈惊寒的脸红了,往灶里添了根柴:“是她教的好。”

煮饺子时,灶房里飘着香。林砚之坐在灶门前添柴,看见沈惊寒往锅里放饺子,指尖捏着饺子边的样子很轻,像怕捏碎了似的。饺子在水里翻涌,白胖胖的像群小元宝。

吃饺子时,星星已经爬上竹梢。阿婆坐在炕边看着她们俩吃,忽然说:“砚之的梅花绣完了?倒比去年沈丫头绣的兰草精神。”

林砚之摸了摸鞋面上的花,果然只剩最后几针了。沈惊寒正在盛饺子,勺子顿了顿,说:“她绣的比我好。”

夜里躺在炕上,林砚之摸着绣完的梅花,忽然觉得那红得发艳的花心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沈惊寒缠的线团,偶尔沾着点杂色,却更像日子该有的样子——不必样样周正,只要带着点烟火气的暖,就够了。

窗外的虫鸣比昨夜响些,大概是被饺子的香引出来的。林砚之望着窗棂上的月影,想起沈惊寒指尖的冻疮,想起她往自己碗里舀红豆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该像这缠了又拆的线团,不必多规整,只要绕来绕去都系着对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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