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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与竹筛

长衫误

鸡叫第二遍时,林砚之被院角的鸡叫吵醒了。天刚蒙蒙亮,窗纸上透着层青灰色,像蒙了层薄纱。她伸手摸向身侧,沈惊寒的位置已经凉了,粗布被单上留着个浅浅的印子,像片被风卷走的榆叶。

灶房里飘着榆钱的清香气。林砚之披了件夹袄走过去,见沈惊寒正蹲在竹筛前筛榆钱,指尖捻着杂质往竹筐里扔,筛子晃得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她的布鞋沾着露水,鞋帮上还挂着点草籽,是凌晨去榆树下捡掉落的榆钱蹭的——那里的草刚冒绿,沾着夜露软乎乎的。

“醒了?”沈惊寒往筛子里撒了把清水,榆钱在水珠里颤巍巍的,像群绿莹莹的小虫子,“阿婆说今早做榆钱窝窝,放些玉米面,吃着筋道。”

林砚之凑过去看,竹筛里的榆钱嫩得发亮,沾着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银。她忽然发现沈惊寒的袖口沾着点玉米面,是昨夜和面团时蹭的,便伸手替她拍掉,指尖碰着她的胳膊,带着点灶火的暖,像揣了个小炭炉。

“和面时烫着手没?”林砚之记得昨夜沈惊寒揉面时,面团刚从锅里舀出来,烫得她直搓手,“我就说等我醒了一起弄。”

沈惊寒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侧脸映得发红:“这点烫算什么?去年蒸年糕,你被蒸汽烫得直哭,现在不也敢掀锅盖了?”

林砚之的脸红了,转身去拿玉米面,却被竹筛绊了下,榆钱撒了满地。她蹲下去捡,指尖碰着沈惊寒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看见对方的指尖沾着点绿,像抹了层颜料。

“笨死了。”沈惊寒笑着也蹲下来捡,发丝垂在竹筛上,像两枝垂着的柳,“捡干净些,别让鸡啄了去——阿婆说这榆钱要留一半晒着,冬天做干菜。”

捡榆钱时,林砚之的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绿。她忽然想起去年沈惊寒替她摘刺果,指尖被扎得全是小血点,却还是把最红的那颗塞进她嘴里,说“山里的果子,带点刺才甜”。那时自己还嫌她手粗,现在倒觉得那点粗粝,像磨得光滑的竹筛边,透着实在的暖。

阿婆背着竹篓出门时,天已经放晴了。“去镇上换些盐,顺便给你们买些花线。”她的布鞋踩过院心的青石板,留下串浅印,“把晒榆钱的竹匾搬到日头底下,别捂着了。”

搬竹匾时,沈惊寒抬着一头,林砚之抬着另一头。竹匾晃悠悠的,榆钱在里面簌簌响,像谁在低声说话。走到院心时,沈惊寒忽然脚下一滑,竹匾往林砚之这边倾,榆钱撒了她一身,像落了场绿雪。

“你看你,像只偷榆钱的小刺猬。”沈惊寒伸手替她摘头发上的榆钱,指尖扫过她的耳尖,像碰着块温玉。林砚之的脸红得像山里的野草莓,却见她嘴角沾着点绿,像藏了颗没咽下去的榆钱。

蒸窝窝时,灶房里的热气裹着香,把窗户都熏得发白。沈惊寒往蒸笼里摆窝窝,每个都捏得圆滚滚的,像揣了颗小太阳。林砚之蹲在灶前添柴,看见她的粗布褂子后背湿了片,是被蒸汽熏的,像洇了朵深色的花。

“窝里要放些糖吗?”林砚之往灶里塞了根柴,火星溅出来,落在她的布鞋上,“上次吃荠菜团子,你说放糖太腻,可我觉得甜丝丝的好。”

沈惊寒转身往窝窝里塞了颗红枣,说“这样就不腻了”。她的指尖沾着玉米面,蹭在红枣上,像撒了层金粉:“阿婆说,甜要藏在里头,才吃得长久。”

吃窝窝时,林砚之咬开个,红枣在嘴里化开来,甜气混着榆钱的清,像把日子都泡得软软的。她看见沈惊寒的窝窝里没放枣,便把自己的掰了一半递过去,说“分你点甜”。对方刚要接,却见她的指尖沾着点枣核渣,像颗小小的星。

午后坐在竹荫下晒榆钱,两人拿着竹耙子翻搅。日头把榆钱晒得发亮,林砚之的发间沾着片,被沈惊寒摘下来别在自己耳后,说“这样好看”。风一吹,那片榆叶晃悠悠的,像只停在鬓角的小蝴蝶。

“阿婆说花线要染红的和绿的。”林砚之翻着榆钱,忽然想起阿婆出门时的话,“红的绣石榴,绿的绣竹叶,好不好?”

沈惊寒的脸忽然红了,低头用竹耙子划着地:“你绣什么都好。”她的指尖在竹耙子上绕着,像在数着上面的竹齿。

晒到一半,沈惊寒忽然起身往溪边跑。林砚之跟过去,见她蹲在水潭边,正往石缝里瞅。“看这虾。”她指着潭底的小虾米,白生生的像撒了把碎银,“上次你说想炸着吃。”

“太小了,不够塞牙缝。”林砚之想起城里的油爆虾,红亮亮的,却不如这溪虾带着水的清,“等长大些再捞吧,现在让它们多吃点榆钱。”

沈惊寒没说话,折了根芦苇杆逗虾。水波荡开,把两人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像幅没画完的画。林砚之忽然发现她的布鞋还湿着,是早上搬竹匾时踩水洼弄的,鞋底的泥印在石板上,像朵淡褐色的花。

傍晚阿婆回来,竹篓里装着两捆花线,红的像石榴,绿的像竹叶。“镇上的张婶说这线牢,绣鞋底磨不破。”她把花线递给她们,看见晒着的榆钱,忽然笑了,“惊寒翻晒得匀,看来今年的干菜能存得久。”

沈惊寒正在劈柴,斧头顿了顿,说“是砚之帮着翻的”,木柴裂开的声音像句没说完的话。

晚饭吃的榆钱汤,里面放了些新摘的豌豆。林砚之坐在灶门前添柴,看见沈惊寒往锅里放盐,指尖捏着盐粒的样子很轻,像怕惊着锅里的绿。盐粒在汤里慢慢化,鲜气漫出来,混着柴火的烟,像把日子都熬得稠稠的。

喝汤时,星星已经爬上竹梢。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她们俩捧着碗小口喝。林砚之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豌豆皮,像颗没擦掉的绿星。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汤渣,像抹了层金粉。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摸着新得的花线,红的绿的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花。窗外的虫鸣比昨夜轻些,大概是被汤的鲜气熏困了。她忽然想起沈惊寒耳后的榆叶,想起她往窝窝里塞红枣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该像这藏在窝里的甜,不必露在外面,只要咬开时能尝到,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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