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白时,林砚之就听见竹筐里的动静。蚕宝宝蜕了第四层皮,通体变得雪白,在桑叶上爬动的声音沙沙响,像谁在翻动细沙。她转头看身侧,沈惊寒的位置空着,粗布被单上落着根蚕沙,是昨夜换桑叶时带的,暗绿色的像颗小珠子。
灶房飘来桑叶的清苦气。林砚之披了件单衣走过去,见沈惊寒正蹲在竹筐前添桑叶,指尖捏着叶片的样子很轻,像怕碰疼了蚕宝宝。她的布鞋沾着露水,鞋帮上还挂着点桑枝,是凌晨去桑园摘叶蹭的——那里的桑叶刚舒展,嫩得能掐出水。
“醒了?”沈惊寒往筐里铺桑叶,叶片在她掌心轻轻颤,“阿婆说今日蚕要上山了,得把麦秸扎成束。”
灶台边的竹匾里,麦秸码得整整齐齐,黄澄澄的像堆小太阳。林砚之拿起根麦秸,指尖被边缘的细毛刺了下,痒得直缩手。沈惊寒抓过她的手吹了吹,说“麦秸性子烈,得顺着它的纹路扎”,气息拂过指尖,像春日里的溪风。
扎麦秸时,两人坐在竹席上。沈惊寒的手指灵巧,麦秸在她手里转了几圈,就成了个蓬松的束,像朵小绣球。林砚之扎的总松垮垮的,麦秸往两边倒,像没长直的竹。
“你看这束。”沈惊寒举起自己扎的,麦秸的缝隙里还卡着片桑叶,“这样蚕宝宝爬上去才稳当,不会掉下来。”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重新扎,却把麦秸戳到了沈惊寒的手背上。对方“嘶”了声,手背上立刻红了道印,像条细红绳。“笨死了。”沈惊寒笑着揉她的头发,指尖沾着的桑汁蹭在她发间,像抹了道绿颜料。
阿婆背着竹篓回来时,筐里的蚕已经开始爬麦秸了。“这些蚕真壮实,结的茧定是雪白的。”她往竹筐里撒了把干桑叶,看见地上的麦秸束,忽然笑了,“砚之扎的束松快,蚕宝宝住着舒坦,倒比惊寒扎的紧实束子透气。”
沈惊寒正在往灶里添柴,闻言斧头顿了顿:“松快些好,结茧时不受委屈。”
早饭吃的桑芽粥,阿婆说春天吃桑芽败火。林砚之舀粥时,看见沈惊寒的碗里漂着片桑叶,是添桑时不小心掉的。她刚要提醒,却见对方舀起来吃了,说“桑叶青甜,比菜好吃”,嘴角沾着的绿沫像抹了层胭脂。
饭后坐在竹荫下看蚕上山。蚕宝宝们慢吞吞地往麦秸上爬,有的爬一半就停住,趴在桑叶上啃,像群偷懒的小家伙。林砚之数着蚕的数量,忽然发现沈惊寒的袖口沾着点蚕沙,暗绿色的像颗小痣,伸手替她拍掉时,指尖碰着她的手腕,像触到了段温凉的玉。
“你说这些蚕,知道自己要结茧吗?”林砚之望着麦秸上蠕动的白团,忽然觉得它们像藏着心事的小生灵。
沈惊寒往筐里添了片桑叶:“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么爬得那么急?”她的指尖逗着只偷懒的蚕,那蚕缩了缩身子,像在害羞,“就像人知道要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再难也往前挪。”
午后日头暖,两人坐在竹筐边做针线。林砚之绣着蚕茧形状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没扎紧的麦秸束。沈惊寒在纳鞋底,说要纳得软些,夏天穿不磨脚。
“你绣的蚕茧太圆了。”沈惊寒凑过来看,指尖点着布面,“像阿婆蒸的白面馍,看着就暄软。”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咬断线头,却把线尾缠在了沈惊寒的木梭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桑枝,带着淡淡的桑叶香。
傍晚收桑芽时,沈惊寒踩着竹凳够高处的嫩芽。林砚之扶着凳腿,看见她的裤脚卷着,膝盖上有块淤青——定是早上摘桑叶时被桑树根绊的。她刚要问,却见对方扔下来把桑芽,说“今晚炒桑芽,放些蒜末”,声音里带着笑,像藏着蜜。
炒桑芽时,灶房里飘着清苦的香。林砚之坐在灶门前添柴,看见沈惊寒往锅里放蒜末,指尖捏着蒜瓣的样子很轻,像怕捏碎了似的。蒜香混着桑芽的苦,把烟火气都染得清爽了。
吃饭时,星星已经挂在竹梢。阿婆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她们俩夹桑芽吃。林砚之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蒜沫,像颗没擦掉的星子。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桑芽碎,像抹了层绿粉。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听着竹筐里的动静渐渐小了——蚕宝宝们该开始吐丝了。沈惊寒的呼吸匀匀的,像伴着蚕声的风。林砚之忽然想起她扎麦秸时灵巧的手指,想起她往自己碗里拨桑芽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像这蚕吐的丝,看着细细的,却能把日子缠得密密的,结出层暖融融的茧,不必说破有多厚,只要住着安稳,就够了。
窗外的虫鸣又起了,混着隐约的蚕声,像支轻轻的歌。林砚之摸着绣了一半的蚕茧荷包,忽然明白这山野的春天,就像这结茧的蚕,安安静静地往前挪,把寻常日子都织成了丝,看着朴素,却藏着化不开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