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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黄

长衫误

鸡叫头遍时,林砚之是被竹筐里的静惊醒的。往日里沙沙的蚕声歇了,麦秸束上挂满了雪白的茧,圆滚滚的像缀了串小月亮。她转头摸向身侧,沈惊寒的位置已空了许久,粗布被单上叠着件洗得发白的褂子,领口补着块靛蓝布,针脚还是歪歪扭扭的,像串没长直的豆荚。

灶房飘着新麦的香气。林砚之披了件单衣走过去,见沈惊寒正蹲在石磨前推磨,粗布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麦芒划的红痕,像落了串细碎的朱砂。她的布鞋沾着麦糠,是凌晨去麦场抱新麦蹭的——今年的麦子收得早,穗子饱满得压弯了腰。

“醒了?”沈惊寒停下磨盘,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磨盘的麦粉里,洇出小小的圆,“阿婆说今日用新麦磨面,蒸白面馍给你吃。”

林砚之凑过去看,磨盘里的麦粉细得像雪,沾在沈惊寒的袖口上,像落了层霜。她忽然发现对方的指尖缠着圈麻线,是昨夜摘茧子时被蚕茧的硬壳磨破的,便伸手替她解线,指尖碰着伤口时,两人都顿了顿,听见磨盘转动的吱呀声,像在替谁数漏跳的心跳。

“怎么不等我起来一起推?”林砚之把她的手往自己袖口里塞,粗布袖子里的暖意漫过来,像晒过太阳的棉絮,“磨盘沉,你一个人推太费力气。”

沈惊寒抽回手,往磨眼里添了把新麦:“你昨夜守着蚕茧到后半夜,阿婆说让你多睡会儿。”她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手,麦粉沾在巾上,像幅淡淡的画,“你看这新麦,磨出的粉比去年白,蒸出馍来定是暄软的。”

蒸馍时,两人坐在灶前添柴。沈惊寒往面团里揣碱水,指尖在面团里翻搅,像在揉团云。林砚之盯着火苗发愣,忽然想起去年收麦时,沈惊寒替她背麦捆,麦芒扎得她脖子发红,却还是说“你城里来的细皮嫩肉,别被扎破了”,那时自己还嫌她多事,现在倒觉得那点疼,像磨盘里的麦粉,细水长流地暖着心。

阿婆背着竹筐回来时,筐里装着刚摘的青杏。“酸得很,就着馍吃正好。”她把青杏倒进竹匾,看见蒸笼里冒的白汽,忽然笑了,“惊寒揣碱的手艺越发好了,看这汽冒的,馍定是不酸不涩。”

沈惊寒的脸红了,往灶里添了根柴:“是砚之烧火好,火候匀。”

白面馍熟时,灶房里飘着麦香。林砚之掀锅盖时被蒸汽烫了手,沈惊寒抓过她的手往嘴里含,舌尖的暖意混着麦香漫过来,像含了颗裹着蜜的麦粒。林砚之猛地缩回手,手背烫得能烙饼,却见她嘴角沾着点麦粉,像撒了把碎星。

吃馍时,林砚之把青杏掰开放进馍里,酸气混着麦香漫开来,像把日子都浸得有滋有味。她看见沈惊寒的馍里没放杏,便把自己的掰了一半递过去,说“分你点酸”,对方刚要接,却见她的指尖沾着点杏核渣,像颗小小的痣。

午后坐在竹荫下剥茧子。沈惊寒拿着蚕茧往热水里泡,丝头在她指尖慢慢展开,像匹流不尽的银河。林砚之坐在旁边理丝,丝缕缠在她的指尖,像系了根看不见的线。

“你看这丝,多白。”沈惊寒举起根丝对着太阳照,光透过丝缕,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比城里卖的绸缎还亮。”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理着丝,却把丝尾缠在了沈惊寒的木梭上。两人低头去解,发丝缠在一起,像两枝绞着的麦秸,带着淡淡的麦香。

傍晚阿婆去村口换蚕种,临走时指着院里的麦垛说:“把麦秸再晒两日,就能编新的草席了。”她的布鞋踩过麦糠,留下串浅印,“今晚做麦仁粥,放些红糖。”

煮麦仁粥时,灶房里飘着甜香。林砚之坐在灶门前添柴,看见沈惊寒往锅里放红糖,指尖捏着糖块的样子很轻,像怕碰碎了似的。糖块在水里慢慢化,甜气漫出来,混着麦香,像把日子都熬得稠稠的。

喝粥时,星星已经爬上竹梢。阿婆还没回来,竹椅空着,蒲扇搭在椅背上,像只停着的蝶。林砚之忽然发现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麦仁,像颗没擦掉的星子。她刚要提醒,却看见对方也望着自己笑,原来自己的鼻尖也沾着点糖渣,像抹了层蜜。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摸着剥好的蚕茧,白生生的像堆小月亮。沈惊寒的呼吸匀匀的,像伴着麦浪的风。林砚之忽然想起她推磨时淌汗的样子,想起她往自己碗里放红糖的指尖,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像这麦仁粥里的甜,不必放太多,只要慢慢品,就能尝出藏在麦香里的暖——就像这山野的日子,看着寻常,却被一针一线、一磨一煮的情意,酿得比蜜还稠。

窗外的虫鸣又起了,混着远处的蛙声,像支轻轻的歌。林砚之望着竹窗上的月影,看见沈惊寒的发间落着根麦秸,像别了根细玉簪,忽然明白有些陪伴,就该像这磨盘里的麦,碾着碾着就成了粉,缠着缠着就成了丝,不必说破有多深,只要揉在日子里,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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