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砚之就被布机的咔嗒声吵醒了。沈惊寒已经坐在布机前,木梭在她手中飞着,织出的布面上,槐花纹路渐渐清晰,像把昨夜的槐影都织了进去。她的布鞋沾着露水,鞋帮上还挂着根槐枝,是凌晨去捡掉落的花串子蹭的——老槐树的花被夜雨打落不少,铺在地上像层白毡。
“醒了?”沈惊寒踩着踏板,布机的声响里带着笑意,“你绣的槐花图样真好看,织出来比我想的还鲜活。”
林砚之凑过去看,布面上的槐花用浅黄丝线织就,花瓣微微卷曲,像刚被风吹过。她忽然发现沈惊寒的指尖缠着圈丝线,是昨夜穿纬线时被木梭磨的,便伸手替她理线,指尖碰着她的指腹,像触到了块浸过皂角水的玉。
“怎么不多睡会儿?”林砚之看着她眼下的浅影,“布机不急,等日头升高些再织也不迟。”
沈惊寒往布机上添了把纬线,木梭飞过的声音像只蝉在振翅:“阿婆说今日有集,要把织好的布拿去换些棉花,得赶在早集前织完这半匹。”她的发间落着片槐叶,被布机的风带得轻轻晃,“你看这花,织到袖口正好,像朵刚落在衣上的。”
早饭吃的槐花糕,阿婆蒸的,上面撒了层白糖,甜得像把槐花的蜜都酿了进去。林砚之咬了口,糕渣掉在衣襟上,像落了些碎雪。沈惊寒伸手替她擦掉,指尖沾着的糖粒蹭在她皮肤上,像颗小小的星子。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沈惊寒的声音里带着笑,往她碗里舀了勺绿豆汤,“解解甜,不然要腻着。”
林砚之的脸红了,低头喝着汤,忽然看见碗底沉着颗绿豆,像沈惊寒去年塞给她的那颗糖——那时她发着烧,对方把糖纸揉得皱巴巴的,却说“甜能压苦”。
早集回来时,日头已经爬到竹梢。阿婆背着的竹篓里装着新棉花,白花花的像堆云。“张婶说你织的花布好看,非要用两斤新棉换。”她把棉花倒在竹匾里,看见布机上的半成品,忽然笑了,“砚之的图样配惊寒的手艺,倒像槐花开在了布上。”
沈惊寒正在给布机上油,闻言抹布顿了顿:“是她的花绣得好,我不过是照着织罢了。”
午后学织布时,林砚之的手渐渐顺了。木梭在她手中飞着,偶尔偏了方向,沈惊寒便伸手替她扶正,掌心的温度透过木梭传过来,像握着块暖玉。蝉鸣从槐树上漫下来,和布机的咔嗒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歌。
“你看这线走的,比昨天直多了。”沈惊寒指着布面,“像雨后的小路,不晃了。”
林砚之的脸红了,刚要说话,木梭忽然从手中滑出去,撞在布机的木框上,发出咚的声。两人都吓了跳,转头看时,却见阿婆坐在竹椅上打盹,蒲扇掉在地上,发出轻响,像在替她们圆场。
“笨死了。”沈惊寒捡起木梭,往她手心里塞,“抓稳些,这梭子认人,你对它好,它才听话。”
傍晚收布时,整匹花布终于织完了。林砚之摸着布面,槐花的纹路在指尖滑过,像触到了真的花瓣。沈惊寒把布挂在竹架上晾晒,风一吹,布面的槐花像活了过来,在阳光下轻轻晃,像群停在布上的蝶。
“裁件褂子给你。”沈惊寒忽然说,指尖捏着布角,“你穿浅黄好看,像春天的槐叶。”
林砚之的心跳得像布机的咔嗒声,刚要应,却见对方的耳尖红了,像被日头晒透的樱桃。她忽然想起昨夜沈惊寒在灯下裁布样,竹尺在布上划着,影子投在墙上,像只专注的小兽。
晚饭吃的蝉蛹炒韭菜,阿婆说夏天吃这个补力气。林砚之看着碗里的蝉蛹,总觉得像去年沈惊寒替她捉的那只——那时她怕得直躲,对方却把蝉放在她手心,说“它不咬人的,你看翅膀多好看”。
“尝尝?”沈惊寒夹了只放在她碗里,“香得很,比肉还鲜。”
林砚之闭着眼咬了口,果然香得很,像把夏天的鲜都嚼进了嘴里。她看见沈惊寒的嘴角沾着点韭菜碎,像抹了层绿,伸手替她擦掉时,指尖碰着她的唇角,像触到了块软乎乎的糕。
夜里躺在被窝里,林砚之摸着那匹花布的边角,上面还带着沈惊寒的温度。蝉鸣从竹窗钻进来,和对方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支温吞的摇篮曲。她忽然想起白天织布时,两人的影子在布机上叠着,像两朵并蒂的槐,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该像这织进布里的花,不必说破有多艳,只要看着它在布上开得热闹,就够了。
月光从竹窗漏进来,在花布上投下槐枝的影。林砚之把布角往沈惊寒那边挪了挪,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匀了,像伴着蝉鸣的风。她忽然盼着明天快点来,好看着这匹布变成新褂子,穿在对方身上——像把整个夏天的槐香,都穿在了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