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

舒翊报地址时声音很轻，挂了电话后，他便靠在街边的梧桐树下，望着路口来来往往的车灯。昏黄的路灯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藏不住的慌乱与期待。不过二十分钟，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柔和的光，稳稳停在他面前。

车门打开的瞬间，舒翊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江宴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着平整的领带，身姿挺拔地站在车旁，晚风吹动他的衣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他似乎刚从工作中抽身，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疲惫，可在看向舒翊的那一刻，所有的倦意都淡了几分。

舒翊抬眸望去，目光撞进江宴深邃的眼底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无数次在梦里描摹过这人的模样，可此刻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才发现所有想象都不及这一眼——江宴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他的影子，周遭的车鸣、人声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凝望。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们脚边，舒翊望着江宴熟悉的眉眼，鼻尖突然一酸，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生怕这片刻的重逢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江宴迈步上前时，晚风恰好卷起他衣角，带着写字楼里未散的冷意，却在靠近舒翊的瞬间，悄然融了几分。他眼底翻涌的思念藏不住，像浸了月光的海，落在舒翊脸上时，满是克制的温柔。抬手的动作轻得怕惊扰了什么，指腹刚触到舒翊微凉的脸颊，便被一记猝不及防的掌风打断——清脆的声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江宴没有躲，也没有动，只是垂眸望着他，脸上不见半分愠怒，唯有眼底的光暗了暗，像被风吹皱的湖面。舒翊攥着拳，下唇被牙齿咬出浅浅的印子，声音里裹着未平的气，又掺着难掩的委屈，一字一句撞在空气里：“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的事情我还是从妈妈那里知道的，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要抛下我？我让你觉得很累赘是吗？还有，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了？”

他连珠炮似的质问，江宴却只是沉默着听，待话音落尽，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对不起，我有我的事情要忙，这件事不能告诉你。还有，等你以后再谈感情的事吧，你想找谁都可以，你现在还小。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舒翊望着他冷淡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攥住江宴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软了几分，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喂，老男人，我饿了。”江宴浑身一僵，垂眸看见那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尖细瘦，却握得很紧。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舒翊的脖颈，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声音压得尽量平和，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孩：“乖，哥哥给你买，想吃什么？”

晚风卷着寒意，吹得舒翊打了个轻颤，身上骤然泛起凉意，可他还是咬了咬牙，抬头望着江宴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持：“我要吃你做的饭。”

江宴的掌心覆上舒翊的手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驱散了他指尖的凉意。“好，去我家。”三个字说得轻缓，却像颗定音石，让舒翊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只是久别重逢的局促仍在心底打转，连指尖都透着几分不自在。

他坐进副驾，安全带扣上的声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试探：“老男人，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江宴正调整座椅，闻言侧眸看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波澜：“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刚刚不该打你的。”舒翊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眼底掠过一丝懊恼，“我就是太生气了，不是故意的，你要是还气，就打回来吧。”话音未落，车厢里忽然响起低低的笑声，江宴重新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语气里藏着笑意：“我没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话锋一转，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舒翊耳畔，“还有，你怎么会有我的新号码？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江宴的眼睛眯起，目光像带着钩子，仿佛要将他心底的小心思都勾出来。舒翊顿时有些心虚，慌忙移开视线，眼神飘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就……偶然间知道的。”

江宴没再追问，坐直身体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指尖落在方向盘上，车子缓缓汇入车流。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的轻响和窗外偶尔的风声。舒翊偷偷抬眸，望着江宴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不知为何，总觉得隔着一层说不清的距离。

心底的情绪翻涌着，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他犹豫了许久，才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开口：“江宴，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江宴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我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能算得上兴奋。你呢？”

舒翊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指节的泛白。他吸了吸鼻子，将心底的酸涩压下去，声音尽量放得平稳：“我挺好的，很好。”

没人知道，前几天夜里，他听见父母在客厅低声啜泣，说公司资金链断了，家里快要撑不下去；也没人知道，他攥着手机犹豫不决许久，才敢将电话拨通，他害怕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会害怕，就会心软，就会流泪......，这些委屈和慌乱，他一句也没说，只是把所有情绪都裹进了那句轻描淡写的“很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