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翊齿尖碾过下唇,薄红的印子像道未愈的伤。心底那声“果然下贱”没说出口,只化作唇角一抹冷峭的弧度:“希望你能一直爽下去。等我出去,定要你付出代价。”
江宴的头轻轻搁在他颈窝,眼睫垂落,像蝶翼停在暖玉上。早上刚帮他沐浴过的气息裹着皂角的清润,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他喟叹似的闷哼:“付出代价?找祁连玦来帮你么?”
这话像根冰锥,戳破舒翊强撑的硬气。他喉结滚了滚,竟答不出一个字——江宴的势力盘根错节,能与他抗衡的人本就寥寥,自己凭什么说“代价”?只怕仇还没报,先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茫然像潮水漫上来,他攥紧衣摆,指尖泛白:我该怎么办?
颈间忽然传来温热的呼吸,江宴睁开眼,瞳仁里盛着细碎的光,像淬了火的琉璃:“为什么要走?在我心里,你才是江家唯一的主人,我的夫人......”
舒翊浑身一震,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往上爬。他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因为你早就不是从前的江宴了。”
江宴低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腰侧,动作带着熟稔的亲昵:“那你呢?更喜欢从前的江宴,还是现在的我?”
舒翊没躲。这样的触碰早已成了日常,反抗不过是徒劳,倒不如麻木地接受。他嗤笑一声,反问:“你觉得我,和从前比,变了吗?”
“变了。”江宴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眼底,“长开了,更好看了,不再是那个会跟在我身后哭鼻子的小孩。”他又笑了笑,添了句,“可又没怎么变,脾气还是一样倔,一点就炸。”
舒翊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泛白,像极了这些年紧绷的神经。他扯了扯嘴角,笑意里满是苦涩:“是啊,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说起来,真是个笑话。”
他抬眼,目光直直撞进江宴的眼底,“可你变了太多,变得残忍,变得冷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我讨厌现在的你,很讨厌。”
江宴额角与舒翊相抵,睫羽覆住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声线淡得像化在风里的雪:“不好么?心湖无波,便不会裂着口子疼,更不会浸着难过来日方长。”
舒翊猛地推开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哽咽声碎在喉间:“人是活的,哪能没情绪?失了喜怒的躯壳,跟坟里的枯骨有什么两样?江宴,求你了,别再这么剜我的心……”
黑暗是无声的幕布,江宴立在其中,神情淡得近乎漠然,只静静望着地上蜷成一团、肩头不停颤抖的人。忽然,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手猛地按向胸口——那处的难过竟像挣脱了桎梏的兽,横冲直撞地啃噬着五脏六腑。怎么会?他分明早该将情绪碾碎成灰,为何此刻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疼得连呼吸都滞涩?理智在脑海里嘶吼,叫他立刻逃离这令人失控的场景。
他没再看地上的人,脚步慌乱地转身出门,“咔嗒”一声,门锁落下,像一道隔绝生死的界碑。舒翊听见锁芯咬合的声响,猛地扑到门边,掌心拍在门板上,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哀求撞在冰冷的木头上:“江宴!开门!放我出去!”可门外只有死寂,回应他的只有自己越来越轻的喘息。最后一点力气耗尽,他顺着门板瘫倒在地,绝望的泪水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门外,江宴背靠着门板,指节深深掐进胸口的衣料,仿佛要将那汹涌的情绪按回去。心脏里翻涌的喜怒哀惧,像涨潮的海水,一层层漫过理智的堤岸,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缓缓顺着门板滑落,背脊抵着冰冷的木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躯壳里冲撞,急切地要冲破这层名为“麻木”的枷锁,奔向门内那个泣不成声的人。
宿命早在此处织了网,他以为逃得过情绪的苦,却不知心尖上的人,本就是他解不开的劫。
“砰”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像是玻璃碎裂在冰面上,惊得空气都颤了颤。屋内压抑的喘息声渐渐弱下去,江宴垂着眼,手中的刀再次划破手背——刀尖穿透皮肉的瞬间,温热的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那灼人的痛感终于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失控。他踉跄着瘫倒在床边,喉间溢出一声嘲讽的笑,声音轻得像缠绕在指尖的蛛丝:“想出来?倒是能耐。”
他抬眼望向虚空,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峙,语气里淬着冰:“差点让你毁了一切,忘了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指尖碾过手背上的伤口,血珠沾在指腹,他忽然勾起唇角,笑容诡异又冷漠,“放心,你很快就会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
隔壁的黑暗里,舒翊又挨过了一个饥肠辘辘的夜晚。他撑着墙,虚弱地起身,想去卫生间,却只能在无边的黑夜里摸索。熟悉的磕碰感再次传来,手肘撞在桌角,膝盖磕在床沿,钝痛顺着骨头蔓延开来,他疼得蜷缩在地上,额角渗出冷汗。二十多分钟过去,他依旧辨不清方向,以往这样的摸索总要耗上半个钟头,可今夜这无边的黑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无措与不安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灯光骤然亮起。暖黄的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舒翊下意识挡住双眼,等适应了光亮才缓缓拿开手,他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满室光亮,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像冰封的湖面,被一缕阳光敲开了细缝。
是江宴开的灯?舒翊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却被急切的尿意打断——他实在没力气去猜那人又在打什么主意。踉跄着进了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他扶着洗手台站定,拧开 faucet 接了冷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水,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水流缓缓漫过掌心,他低头冲着手,直到凉意浸透皮肤,才缓缓抬起头。镜子里的人撞进眼底时,他呼吸猛地一滞:那是张瘦削的脸,眼下的乌青像晕开的墨,连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的苍白,风一吹仿佛就要栽倒。
他迟疑着抬起手,指尖轻轻贴上镜面,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这就是现在的自己?与记忆里那个眉眼带笑、面色红润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许久没照过镜子的他,手指顿在半空,眼神里满是无措,仿佛第一次认识镜中这个憔悴不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