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房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一点儿也不友好，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又冷又冲，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发凉。
白布底下盖着的，是林晚星，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单薄得让人心头发紧。
秦馥卿站在那儿，隔着一小段距离。她那头墨黑的齐肩短发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利落，琥珀色的眼睛沉静的像潭深水，目光落在白布上，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拼接着雨夜里那个奔向黑暗的身影。
郁倾铃站在她旁边一点，腰背挺得笔直，穿着米白色的衬衫，领口一丝不乱，整个人像棵沉稳的雪松。两人站在尸检房玻璃门外，通过连接的设备，她们能够听清尸检房里的声响。
曲惟念已经换好了“工作服”。深栗色的头发被手术帽包得严严实实，蓝白格子衬衫外面套着白得晃眼的大褂，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平时那双杏眼，要么亮晶晶的满是狡黠，要么弯弯的像月牙，这会儿，所有的温度都褪尽了，只剩下一层冰冷的琥珀色，锐利、专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护目镜的反光映在眼里，把她和外面世界彻底隔开。
懒人沙发上那个转着解剖刀、爱搞点无伤大雅恶作剧的曲惟念消失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把只为真相而生的、冰冷的手术刀。
她走到台子边，动作又稳又准。白布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少女那张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曲惟念的眼神没有一丝晃动，手指隔着薄薄的橡胶手套，开始了无声的探寻。量，划，看，记。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清晰、平稳，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像在读一份说明书：
“死者林晚星，十七岁，女，经家属同意后尸检。体表外伤，身体多处摩擦红痕，部分出现青紫，地方都对得上……头颅碎裂，内脏损坏情况严重，大出血，初步判定为器官受损致死。”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旁边的人递过来一张刚打印出来的纸，“毒理报告也出来了，阿浮，阿卿。根据血液成分分析，死者体内无药物和酒精残留。”
“没有药物残留。”秦馥卿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沉重的确认，“她跳下去的时候，人是完全清醒的。”
监控画面里那个在雨夜中毫不犹豫冲进黑暗的身影，又一次狠狠地扎了她一下。
清醒着去死，比一时冲动更让人喘不上气。
她得弄明白，这绝望从哪来。
郁倾铃轻轻点了下头，逻辑线在她脑子里飞快地接上：“身体没问题，那原因就在心里头，或者外面有人使坏。那部手机，还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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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特调小队办公处，将报告交给苏砚清后，小队成员又紧锣密鼓的忙活了起来。
咖啡混着旧书的味儿，也压不住那股子疲惫。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线索却像是掉进了泥坑里，越挣扎越往下沉。林晚星的事儿，表面能查的都查了：家里简单，朋友不多，学习压力也就那样。唯一的疙瘩，就是她那个跳楼死了的哥哥林朝阳，还有此前几周总在深更半夜上网。
技术组的新报告摊在中间的大桌子上，负责人陆惊蛰那张脸，比电脑屏幕的光还惨白。报告写得清清楚楚，那手机死得透透的：插口那儿都烧糊了、黑了；存东西的芯片被一种特别狠毒的算法搅和得稀巴烂，像被几十把刀同时剁过，根本认不出原来存的是啥。
结论就俩字儿：没戏。
常规手段没戏，非常规手段也基本没戏。能挖出来的“基本信息”，手机是啥牌子、啥时候出厂的、最后一次更新是啥时候——这些玩意儿，对破案来说，跟没说一样。
还好，有点收获。
“病毒怎么进去的，基本摸清了。”说话的是林疏桐，“还好这些树洞网站的信息没有全部销毁。”
他顶着一头炸得更厉害的卷毛，眼下的黑眼圈浓得能当墨用，声音哑得不行，但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却亮得吓人，像烧着两团火。
“就是在她开始天天半夜泡那些加密匿名树洞一段时间之后。”他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调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网络流量图，“看这时间，她每次登到特定的地方没多久，手机里就会多一小股异常的数据流，非常隐蔽，跟原有数据背景噪音混在一起，要不是专门盯着，根本发现不了。这病毒，狡猾得很！”
“也就是说，那些树洞，本身就是陷阱？”秦馥卿的眉头拧紧了，走到他屏幕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代表数据流动的线条，“有人在利用这些平台，精准筛选出心理状态脆弱的目标，然后……定点投放‘毒药’？”
“对！”林疏桐用力点头，指着其中几个时间点，“看这儿，这儿！林晚星在上面登录的时间，跟病毒被检测到的时间，高度吻合！那些平台，根本不是什么避风港，而是捕猎场！”
郁倾铃也走了过来，指尖轻轻点着报告上手机损毁的照片，声音像结了冰：“预置了死亡开关。目标达成——自杀，或者被外力导致死亡——开关就启动，把手机里可能指向幕后黑手的一切证据，彻底销毁。干净、高效、冷酷、残忍。”
她看向林疏桐，“疏桐，追踪到病毒来源了吗？哪怕一个模糊的跳板IP？”
林疏桐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乱毛：“难！太难了！本来就查不到什么信息。好不容易抓到点生机吧，绕了大半个地球，都指向一些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根本没有IP地址存在，查无可查。”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圈有点发红，“晚星妹妹……难道就这么白死了？这鬼东西还在外面害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压抑的空气像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胸口。
连角落服务器运转的低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苏砚清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位子上处理数据，这时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声音很轻但清晰：“深层网络数据流监控还在跑，但……大海捞针。没有新的关联点出现，我们卡住了。”
卡住了。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部被毁掉的手机，指向那个隐藏在数据深海里的病毒，可他们却束手无策。
“所以……”林疏桐忽然抬起头，镜片后那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我们得让它再‘活’一次！”
“什么？”秦馥卿心头一跳。
“让那病毒再活一次！”林疏桐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但异常坚定，“让它来找我！我把自己变成‘诱饵’，让它上钩！”
“你疯了？！”曲惟念第一个跳起来，手一把拍在会议桌上，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着，“疏桐！那是能要人命的东西！不是游戏！”
“我知道！”林疏桐梗着脖子，声音也拔高了，“就是因为知道它要人命，才不能再让它逍遥法外！现在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别的路吗？等着下一个受害者出现？然后看着他们的手机也变成一堆废铁？”
他指着报告上那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这玩意儿，它就在那儿！我们摸不到它，抓不住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害人！我们甚至不知道它已经害了多少人，我不甘心！”
郁倾铃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风险太大，不可控因素太多。这种病毒显然具备高度智能化的诱导和操控能力，你如何确保自身安全？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
“我只要组织监控我的手机！”林疏桐打断她，眼神炽热地盯着秦馥卿和郁倾铃，“实时监控，记录下它入侵的每一个步骤，它发送的每一条指令。我不需要别人配合演戏，就我一个人！我会伪装成抑郁状态，去那些树洞发帖，引它出来。同时，我会用我所有的本事，在它入侵和运行的时候，尝试追踪它的源头，哪怕撕开一道小口子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危险。但我更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们就是在纵容它继续杀人！倾铃姐，馥卿姐，让我试试！”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秦馥卿看着林疏桐眼中那份近乎悲壮的决心，又看向郁倾铃。郁倾铃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最终，她缓缓抬起眼，与秦馥卿对视了一眼，沉重的点了点头。
秦馥卿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疏桐脸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千钧。
“详细计划，书面报告。”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监控方案必须万无一失。砚清，你负责设计最高级别的数据捕捉和隔离程序。惊蛰，准备应急物理断网和芯片备份预案。阿念，”她看向曲惟念，“准备必要的医疗支持预案，包括心理干预。”
曲惟念咬着嘴唇，狠狠瞪了林疏桐一眼，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疏桐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谢谢！谢谢大家！”
秦馥卿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那肩膀绷得紧紧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疏桐，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是我们所有人。感觉撑不住，立刻发信号。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明白吗？”
林疏桐用力点头，眼圈更红了：“明白！馥卿姐！”
一场明知危险却不得不进行的狩猎，开始了。猎手将自己伪装成猎物，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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