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行动，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深夜，他就把自己关在特制的小隔间里，像给自己筑了一个茧。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有点邋遢、技术牛掰、偶尔会为程序bug暴躁的“流光”，但一到深夜，当大楼里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
他开始在那些匿名树洞社区里游荡。他用小号，精心编织着“人设”。
他写：“加班到凌晨三点，空荡荡的办公室，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忘的零件。”
他写：“看着窗外下雨，想起小时候养死的金鱼，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他写：“爸妈又在电话里问什么时候找对象，好烦，活着真累。”
有些情绪是演的，为了贴合“抑郁”的状态；有些，却是他心底真实存在过的灰暗角落，被刻意放大、渲染。
最初的几天，监控日志里风平浪静。林疏桐有些焦躁，在树洞里“演”得更用力了，甚至开始写一些关于“解脱”、“无意义”的模糊字眼。
郁倾铃看着报告，眉头锁得更紧。她在外的“真”工作本不轻松，但是这次任务危险系数很高，她必须盯着。
陆惊蛰的监控程序无声地运行着，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林疏桐的手机和电脑。每一次心跳般的数据波动，都被忠实地记录、分析。
苏砚清每天都会仔细审视这些冰冷的日志，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秦馥卿和曲惟念则更多地关注着林疏桐本人。
她们会“不经意”地路过他的工位，递上一杯热咖啡，或者硬拉着他去茶水间吃块点心。
“疏桐，脸色有点差啊，昨晚又熬了？”秦馥卿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他手边，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他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林疏桐像被惊醒似的，猛地回过神，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啊？哦，没事馥卿姐，查点东西，快了快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掩饰着眼神里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查个屁！我看你是被代码吸干了阳气！”曲惟念凑过来，故意大大咧咧地撞了他肩膀一下，拿起一块曲奇塞进他嘴里，“赶紧的，补充点糖分！你这蔫样儿，看着比我解剖台上的标本还没精神头！”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但看着林疏桐眼下越来越重的青黑和眼中那层挥之不去的灰暗，心里直打鼓。
林疏桐嚼着饼干，含糊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未茗大人饶命……”
变化，在第二周的某个深夜悄然降临。
“萤澜报告：目标手机，凌晨1点47分，首次捕捉到异常加密数据包注入！来源……不明！路径高度伪装！”苏砚清清冷的声音在深夜的内部通讯频道响起，带着一丝紧绷。
“流光！报告状态！”秦馥卿的声音立刻传来。
林疏桐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亢奋：“收到！它在试探！很小心……但进来了！我正在尝试逆向追踪它的跳板……”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的代码流疯狂滚动。
“稳住！优先记录！不要打草惊蛇！”郁倾铃的命令清晰而冷静。
病毒，终于上钩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自那晚之后，林疏桐的世界，仿佛被悄然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他的手机，开始变得“贴心”得可怕。社交媒体上，那些欢快的、热闹的、充满希望的内容悄无声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算法精准推送的、无穷无尽的负面信息：
《全球变暖不可逆，人类文明进入倒计时？》
《研究发现：孤独感对健康的危害等同于每天吸15支烟》
《那个笑容灿烂的明星，昨夜自杀了……》
《原生家庭的痛，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如果你觉得撑不下去了，这些方法或许能减轻痛苦……》——点进去，里面隐晦地介绍着各种自杀方式，甚至“贴心”地分析着痛苦程度和成功率。
起初，林疏桐还能带着一种研究者的冷漠去看待这些推送，甚至截图发到内部频道，嘲讽一句：“看，它急了，开始下猛药了。”
但渐渐地，嘲讽变成了沉默。
他看屏幕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越来越空洞。
他不再参与茶水间的闲聊，对曲惟念的插科打诨也只是敷衍地扯扯嘴角。他工位上那盆小小的绿萝，因为忘了浇水，叶子开始发黄打蔫。
“疏桐，你昨晚发的那个帖子……情绪有点重了。”秦馥卿在某天早上拦住了他，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要不，今天休息一下？别盯了。”
林疏桐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没事，馥卿姐。快有眉目了……我感觉快抓到它尾巴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看，它现在推的东西越来越具体……证明它对我的‘诊断’越来越‘深入’了。” 他试图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秦馥卿正准备说什么，林疏桐却转身离开了，如行尸走肉般。
曲惟念调阅了他最近的树洞发言。那些文字里的绝望感，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浓稠。
不再仅仅是“扮演”，更像是一种深陷泥潭的无力挣扎。
她将情况和猜测告诉秦馥卿后，秦馥卿深觉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秦馥卿立刻下令：“萤澜，加强心理预警阈值监控。未茗，准备干预方案。流光，现在立刻下线，休息！”
“不行！”林疏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执着，“就差一点！箐漓姐，我能感觉到！它要露出马脚了！现在停下就前功尽弃了！再给我两天……不，一天！”
看着他眼中那燃烧的、却透着不祥气息的光芒，秦馥卿沉默了。
她清楚这任务的危险，更清楚林疏桐此刻的精神状态已经站在悬崖边。
但那条“尾巴”的致命诱惑，以及可能拯救更多生命的责任，让她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她缓缓点头，声音沉重：“最后24小时。萤澜，未茗，最高级别警戒。”
最后24小时，林疏桐像是把自己彻底焊在了电脑前。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鸡窝。
他疯狂地敲击着键盘，追踪着那些幽灵般的数据流，嘴里念念有词，时而亢奋，时而沮丧。
苏砚清的监控警报时不时亮起红灯，显示目标手机接收的诱导信息强度和频率都在急剧攀升，甚至开始推送具体的自杀地点建议和“无痛方法”指南。
曲惟念坐立不安，好几次想冲过去拔了他的网线，都被郁倾铃死死按住了。郁倾铃的脸色从未如此凝重过，她紧紧盯着林疏桐的状态，手心全是汗。
终于，到了约定的最后时限。秦馥卿下达了强制终止命令：“流光！行动结束！立刻下线！萤澜，切断他的外部网络连接！”
命令发出去了。然而，隔间里，林疏桐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放大，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流光！林疏桐！听到没有！立刻停止！”秦郁卿厉声喝道，快步冲到隔间门前踹开了他的隔间门。
林疏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的眼神空洞得吓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
他看了一眼秦馥卿，又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条刚刚推送的、图文并茂的“解脱指南”。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
“太晚了……馥卿姐……它说得对……好累……真的好累……”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整个人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疏桐！！”曲惟念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快！阿念！检查！”秦馥卿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一边扶住林疏桐软倒的身体，一边对着通讯器大吼，“阿浮！疏桐出事了！强制下线失败！他状态极差！”
郁倾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技术组定位疏桐手机最后接收的诱导信息源，不惜一切代价追踪！阿念，你先确定一下疏桐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急救，阿卿，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办公室里瞬间乱成一团。曲惟念跪在地上，飞快地检查林疏桐的脉搏和呼吸，脸色煞白：“脉搏微弱！呼吸浅促！像是……药物过量！”她猛地看向林疏桐的桌面，一个空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滚落在键盘旁边。“急救难搞，我只能试试让他吐出来。”
“安眠药……”秦馥卿捡起药瓶，手指冰凉。
她想起林疏桐最后那句“它说得对”，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那病毒，最终还是赢了第一步。它成功地，把它的猎物推下了深渊。
秦馥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着急救电话。双手已经几乎握不住手机。
曲惟念尝试了好几种催吐法，也没用。她只能用力拍着林疏桐的脸颊，“疏桐！醒醒！撑住！听见没有！林疏桐！”
然而，椅子上的人毫无反应，脸色灰败，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那曾经在数据世界里闪耀的“流光”，此刻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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