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酒店的时光,如同大堂中央那架水晶钢琴上流淌的舒缓乐章,看似平静无波地滑过了两个多月。
秦馥卿早已习惯了节奏,策划案写得行云流水,和部门里李晓薇、张弛他们的插科打诨也愈发自然。
只是偶尔,在深夜加班对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星火时。
林疏桐最后那张灰败的脸,魏伊宁倔强含泪的眼。
会无声无息地撞进脑海,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提醒着她这片繁华之下蛰伏的深渊从未远离。
她和白肆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工作上的配合依旧天衣无缝,往往一个眼神、几句简洁对话就能心领神会。
但那份在“阳光的回响”亲子活动中悄然滋生的、若有似无的暖意,像被双方心照不宣地封存于冰层之下。
他们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咖啡室偶遇点头致意,交流仅限于必要公事。
只是秦馥卿敏锐地察觉到,白肆那双万年冰封的灰眸,落在她身上时。
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波动,像阳光偶然掠过深潭,虽短暂,却真实存在。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秦馥卿正专注地敲击键盘,修改一份季度品牌推广方案。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香和键盘细碎的嗒嗒声,宁静而慵懒。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蛮横地撕裂了这片宁静。
声音越来越响,最终在酒店正门方向戛然而止。
办公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我的妈呀!警车,好几辆!”李晓薇第一个蹦到窗边,声音都变了调,“直接停大门口了。有警察冲进来了!看方向……是高层套房那边。”
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秦馥卿的心脏。
高层套房……
她几乎立刻想到一个人——寰宇集团的赵世坤。
那个在慈善晚宴上,她曾为之举牌的、眼神总带着评估意味的男人。
她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耳垂上的铂金耳钉,极轻地叩击三下。
几乎同时,桌上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曲惟念的加密信息,冰冷两个字:【赵死。】
心猛地一沉。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人事主管周雯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声音发颤:“所有人注意!高层总统套房发生紧急事件,警方已介入。请大家留在岗位,勿走动,勿议论。等待通知。”
“总统套房?谁啊?”王姐小声惊呼,满脸担忧。
“还能有谁,”张弛压低声音,带着后怕,“赵世坤赵董呗!”
压抑的窃窃私语声低低回荡开来。
秦馥卿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赵世坤死了?在厄里斯?
她拿起手机,飞快回复曲惟念:【收到。位置?初步?】
消息刚发出,一道挺拔的灰色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白肆步履依旧沉稳,但眉宇间凝着一层罕见的、化不开的凝重,西装外套甚至没像往常扣得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秦馥卿,径直走来,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消音。
“秦经理,”声音低沉,“跟我来。警方需要赵世坤入住期间,宣传部所有相关记录及接触人员名单。”
“明白。”秦馥卿立刻起身,拿起存放VIP档案的平板。
迎上他的目光,清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紧绷的倒影。
走廊气氛凝重,安保明显增多。
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赵董……怎么死的?”她压低声音,跟在白肆身侧。
白肆脚步不停,目视前方,薄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初步判断,他杀。死在套房客厅。死前……给前台打过电话。”
他顿了顿,侧头极快扫她一眼,目光锐利,“电话里说,‘有危险,救命’。”
救命……秦馥卿心又是一沉。
能让赵世坤这种老狐狸发出这种求救,当时的恐惧可想而知。
“前台反应?”
“接线员是新来的,以为骚扰恶作剧。”白肆声音里罕见透出一丝冰冷怒意,“耽搁近三分钟才上报安保。等破门进去……”他省略了残酷的结果。
三分钟。
致命的延误。
临时征用的小会议室内,气氛肃杀。
两名刑警等在那里,其中一人正是曾锐。
他看到秦馥卿,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白经理,秦经理,麻烦提供赵世坤入住期间所有接触记录,特别是最近三天。以及监控权限。”
秦馥卿点头,展示记录。
她立刻连接投影仪,调出档案,声音清晰平稳:“赵世坤于本月15号入住总统套房A。公开活动不多:16号下午参加了酒店地产金融沙龙,宣传部负责前期物料,未直接接触;17号下午预约了顶楼SPA,技师林芳;当晚房间内用晚餐;今天上午无预约服务,客房部上午十点例行清洁,清洁员小张进入。之后……就是下午的求救电话。”
她将列有所有接触人员名单和时间点的平板转向警官。
“清洁员小张……今天上午十点。”年长刑警沉吟着画了个圈。
时间点很近。
白肆适时开口:“监控权限已开放。主控室这边请。”
地下二层监控主控室,电子设备低鸣,气氛紧绷。
巨大屏幕墙分割着无数冰冷视线。
白肆走向主控台低语几句。
安保主管立刻操作起来。
“调取总统套房A楼层,今天上午九点至下午一点录像。”
屏幕中心画面切换,锁定豪华楼层走廊,冷色调监控画面里,光洁大理石,厚地毯,雕花橡木门。
时间轴拖至上午九点五十分。
套房门打开。
一个穿着藏青保洁制服的女人推着清洁车走出。
她个子不高,身形单薄,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
推车动作有点慢,甚至别扭。
秦馥卿目光瞬间锁定她走路的姿势——左腿使不上力,每一步都带着轻微拖沓和不易察觉的倾斜。
“停。”白肆突然出声。
画面定格在保洁员侧身关门瞬间。一个极其短暂的抬头,让小半张脸暴露几帧。
“放大面部。”
画面局部放大,像素模糊但可辨。
中年女人的脸,皮肤粗糙,带着长期劳作痕迹,眼角刻满疲惫纹路。然而那双眼睛……
秦馥卿心猛地一揪。
空洞,麻木,像枯井,盛满被生活碾压后的绝望死寂,却又在最深处,隐隐燃烧着一簇令人心悸的火焰。
“认识吗?”曾锐目光如炬扫向白肆和安保主管。
安保主管仔细辨认,眉头紧锁:“眼熟……新招的楼层保洁,叫……对,王招娣!负责高区保洁,刚来不到一月。话很少,干活卖力,就是腿脚不太利索,说以前受过伤。”
“王招娣……”曾锐记下,“继续。”
录像继续。王招娣推车慢慢走向工作电梯,身影消失拐角。
十点十分,客房部专职清洁员小张出现,刷卡进入套房。
二十分钟后出来,关好门,神色如常离开。
之后漫长空白。
偶尔服务生或住客经过。
直到下午一点零五分。
那个身影——王招娣,再次出现。
这一次,她没推车,脚步匆匆再次走向总统套房A。
步伐快了许多,跛态依旧,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促,甚至决绝。
她径直走到门口,没有敲门刷卡,身体微倾,似乎在门锁面板上快速操作。
几秒后,令人惊愕一幕发生——那扇需特殊门禁的重重橡木门,竟无声向内滑开。
王招娣迅速闪入,大门合拢。
“她进去了!”安保主管捂住嘴惊呼。
时间仿佛凝固。
一分十七秒。
仅仅一分十七秒后,门再次打开。阿云重新出现。
她低着头,脚步更快,几乎踉跄着冲出,头也不回跑向工作电梯,消失。
“暂停。”曾锐声音冷厉。
画面定格在她冲出门瞬间。
这一次,监控捕捉到更清晰画面:她右手扶墙借力,那只手……赫然只有拇指和食指完好。
中指、无名指、小指位置,只剩光秃秃手掌边缘。
“手……”秦馥卿倒吸冷气,寒意窜起。
残缺的手,跛行的腿……
“这个王招娣,还有那手……”年长刑警脸色铁青,“立刻控制!”
安保主管抓起对讲机急呼。
几乎同时,负责后巷监控的安保人员大喊:“这边!后门!有人跑了!”
众人目光瞬间被吸引。
后巷员工通道出口监控画面中,另一个同样穿藏青保洁制服的女人正跌跌撞撞跑出。
身形更瘦小,跑得惊慌失措,满脸泪痕恐惧。
她的右手,同样残缺不全。
“是她!上午在厨房帮工的李红梅。”安保主管声音变调,“她怎么也……”
画面里,李红梅慌不择路冲向巷口。
一辆破旧无牌灰色面包车如幽灵般疾驰而入,急刹停在她身边。
车门哗啦拉开,一只戴黑色手套的手伸出,粗暴地将小梅拽入。
车门砰地关上,轮胎尖叫,面包车瞬间冲出窄巷,消失无踪。
过程快,仅十几秒。
“追!封锁所有路口!”曾锐对着对讲机怒吼。
监控室死寂,只剩嘈杂呼叫和沉重呼吸。
两个残缺女人,一个消失内部,一个被劫走……
套房内发生了什么?那通求救电话背后,是怎样血腥真相?
秦馥卿紧盯着定格里阿云麻木绝望的脸,又看向后巷消失的面包车。
Spark组织……
又是她们?这两个身有残疾、惊弓之鸟般的女人,和赵世坤有何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