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小队据点内,气氛比厄里斯酒店的监控室更加凝重的。
巨大的曲面屏幕上不再是流动的数据瀑布,而是分屏显示着赵世坤总统套房的现场勘察照片、李红梅和王招娣的放大档案照片,以及……“安心卫生巾厂”三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质量丑闻”的新闻报道截图。
刺目的标题写着:《黑心工厂!安心卫生巾被检出致病菌!》、《女工自曝原料库房鼠患成灾!》、《良心何在?拿女性健康当儿戏!》配图是厂房被封条贴住、愤怒的消费者围堵大门的混乱场景。
曲惟念盘腿坐在她的专属懒人沙发上,手里不再是转着玩的刀,而是紧紧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旧报纸复印件,指节发白。
她眼睛通红,像是刚哭过,又像是愤怒到了极点。
“妈的!赵世坤这个王八蛋,死得好!”她猛地将报纸摔在地上,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什么他妈的质量问题!全是狗屁!全是栽赃陷害!”
苏砚清坐在电脑前,镜片后的眼睛同样布满血丝。
她调出一份内部检测报告:“技术组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原始数据。当年那份所谓的‘权威检测报告’,出具机构根本不具备法定资质,而且数据有明显篡改痕迹。所谓的‘受害者’证词,经过声纹和语义分析,高度疑似后期合成或胁迫录制。”
郁倾铃站在屏幕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的寒冰,泄露了她翻涌的情绪。
她指尖划过屏幕上李红梅和王招娣的照片:“李红梅,原安心厂质检员。王招娣,包装车间组长。三年前,‘丑闻’爆发后,她们是第一批被推出来承担责任的临时工,因‘生产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产品罪’被判入狱一年半。出狱后,社会关系断裂,背负污名,求职无门。”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调查显示,李红梅长期遭受丈夫家暴,右手三根手指是被醉酒后的丈夫用榔头砸断的,起因是她出狱后找不到工作,浪费粮食。”
“王招娣,出生就被视为赔钱货,十六岁被父母卖给一个老光棍换彩礼,逃离后辗转打工,进入安心厂以为找到了安身之所,左腿残疾是在一次夜间加班清理机器时,因疲劳操作被卷压致伤,厂子倒闭后,得不到任何赔偿。”
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事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空气。
秦馥卿站在门口,听着这些,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绝望而无光的深渊。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却又被无情碾碎,甚至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打入更深的地狱。
而那个毁掉一切的元凶,却踩着她们的尸骨,享受着奢华与权势。
“所以……她们是来复仇的。”秦馥卿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仅仅是复仇。”郁倾铃调出另一份资料,“根据现有线索和作案手法的高度专业性,背后极有可能存在第三方引导和支持。之前见到过的Spark嫌疑最大。她们可能提供了情报、技术,甚至具体的行动方案。”
“王招娣还在酒店内部失踪,李红梅被劫走……Spark在灭口还是保护?”秦馥卿提出疑问。
“两种可能都存在。”苏砚清接口,“从劫走李红梅的车辆和手法看,训练有素,不像普通同伙。Spark行事诡秘,目的难测。”
这时,秦馥卿的工作手机亮了一下,是白肆发来的邮件,抄送给了她和几位管理层。
邮件内容是关于配合警方调查的后续工作安排,语气公事公办,措辞严谨。
但在邮件最后,有一行小字:【员工情绪需安抚,尤其是后勤部门。已加强各区域安保巡逻,勿虑。】
勿虑。
两个字,像是在回应她离开前他那个眼神。
一种微妙的、仅限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在冰冷的文字间流淌。
秦馥卿快速回复了一个【收到,明白。】
“阿卿,”郁倾铃看向她,“你继续留在厄里斯,密切关注内部动向,尤其是员工之间的流言蜚语,有时也能拼凑出线索。警方那边的明面调查让曾锐他们去做,我们暗中推进。Spark组织……必须揪出来。”
“明白。”秦馥卿点头。她知道自己的战场在哪里。
她们只是就案子情况聊了聊,离开特调小队据点,夜色已深。
冷风吹在脸上,稍稍驱散了胸口的窒闷,却吹不散心底的沉重。
秦馥卿刚回到家,拿出私人手机,点开和曲惟念、郁倾铃的三人群。里面早就炸了锅。
曲惟念连发了十几条语音,随便点开一条,都是带着哭腔的怒骂:“气死我了!那两个姐姐太惨了,赵世坤真他妈死有余辜!Spark这次干得漂亮!虽然杀人不对……但我他妈真想给她们鼓掌!”
郁倾铃回了一条文字:【念念,冷静。法律会给出公正。情绪解决不了问题。】
曲惟念又发来一条:“我知道。可我忍不住。阿卿你呢?在酒店怕不怕?”
秦馥卿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刚到家。心里堵得慌。酒店还好,就是今天气氛紧张。明天估计更难熬。】
曲惟念秒回:【抱抱.jpg 要不要我明天溜过去陪你?假装市局法医巡检?】
郁倾铃:【别胡闹。阿卿能处理。】
秦馥卿看着屏幕,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
朋友的关心像寒冷冬夜里一点微弱的暖光。她回复:【不用啦,我还撑得住。就是觉得这世界有时候,真的太坏了。】
群里沉默了几秒。
郁倾铃回复:【所以才需要我们。】
曲惟念发来一个用力的点头表情包:【嗯。捶死那些人渣!】
秦馥卿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夜空。
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稀疏黯淡。
与黑暗斗争谈何容易。
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二天回到厄里斯酒店,气氛果然更加凝重。
警察的身影随处可见,员工们交换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
宣传部里,李晓薇顶着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馥卿姐,你说……警察能抓到人吗?她们会不会还在酒店里啊?”她小声问,一脸害怕。
“别瞎想,酒店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秦馥卿拍拍她的肩,“做好我们的事。”
午休时,她特意去了趟员工食堂。
果然,角落里,几个穿着后勤制服的大姐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表情唏嘘。
“……真是造孽哦,听说那个王招娣,腿就是被机器压的,厂子倒了屁都没赔……”
“李红梅更惨,男人不是个东西,手都打残了……”
“唉,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愿意走这一步……”
“赵老板那种人……哼,听说他坑垮的厂子不止一家呢……”
“小声点!别乱说!”
秦馥卿默默听着,打了一份饭菜,坐在不远处。
这些最底层的员工,消息往往最灵通,也最能感同身受。
她们的议论里,恐惧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同情和对不公的无声愤怒。
下午,上层召集了几个相关部门负责人开短会,通报情况,稳定军心,要求各部门配合调查,同时确保酒店运营不受大的影响。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秦馥卿收拾东西时,白肆走了过来。
“秦经理,”他的声音不高,“警方那边可能需要再次核查近期所有对外宣传物料,特别是涉及赵世坤本人或寰宇集团的。你准备一下。”
“好的,白经理。”秦馥卿点头。
她知道这只是个借口。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空旷无人。
白肆的脚步放缓了些许,目光看着前方,状似无意地低声开口:“后勤部那边……有些关于王招娣和李红梅工作表现的反馈。王招娣沉默寡言,但打扫极其认真。李红梅在厨房,总是最早上班最晚走,”
秦馥卿心头一动。
“这样么……”秦馥卿若有所思。
“嗯。”白肆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走廊岔路口,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营销部方向。
秦馥卿看着他那挺直冷硬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
她回到办公室,立刻打开电脑,调出近期所有宣传物料清单,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白肆的话。
早出晚归,认真仔细…她们会不会是在躲或者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