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急诊室像一艘漂泊在宁静风暴中心的孤舟。当医生确认贺峻霖并非胃穿孔而是严重应激性胃炎和过度疲劳引发急性发作后，严浩翔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面具，看着护士给贺峻霖扎针输液、挂上透明的止痛药水，自己则抱着手臂斜靠在冰凉的墙边，像个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雕塑。
“需要通知你经纪人或者助理吗？” 值班医生例行公事地问。
贺峻霖靠在摇高的急诊床位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虚弱但斩钉截铁：“不…不用。”
他知道张姐的手段，任何“意外”都可能被解读成新的炒作点，尤其在热搜刚过不久的这个当口。
严浩翔在听到“经纪人”三个字时，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他看着贺峻霖那疲惫却执拗的眼神，那句堵在喉咙边的讽刺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麻烦。”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急诊处置室里异常清晰，带着他一贯的嫌麻烦口吻，却微妙地少了以往的纯粹刻薄。
贺峻霖闭上眼，懒得争辩。身体的痛苦加上精神的透支已经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药水顺着静脉流进身体，带来一丝迟来的凉意和麻木的舒缓。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眉头却依旧不安地拧着，仿佛在梦里也躲不开现实的漩涡。
严浩翔依旧站在那里。墙上的钟从四点半走到五点半。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熄灭，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冷漠的深灰。急诊室里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人声。他看着床上那个呼吸逐渐平稳、但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的贺峻霖，第一次如此“安静”地观察这个被他定义为“虚伪假面”的人。
卸去了所有伪装和笑容，贺峻霖睡着时显得异常脆弱，甚至带着点少年人才有的单薄感。那因为冷汗而黏在额角的几缕碎发，微颤的眼睫，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都与他平时镜头前或后台时那滴水不漏的圆滑形象判若两人。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蛇信，突然滑过严浩翔的脑海：如果刚才在家门口，贺峻霖真的挺不住倒下了呢？
这个念头让他后脊椎莫名其妙窜过一丝寒意。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对某种失控可能的、陌生的心悸。他烦躁地移开视线，掏出手机想翻看新闻转移注意力，指尖却悬停在屏幕上迟迟未动。热搜榜上关于他们的词条热度已有所回落，但新的风暴正在发酵——大量关于“贺峻霖家庭背景”“还债卖腐”“吸血鬼父母”的恶意帖子如同雨后毒菇般冒出，配着不知真假的聊天记录截图和模糊照片。
严浩翔的眉头狠狠拧成一个死结。他不是那种在意网络口舌的人，那些污言秽语于他不过是隔靴搔痒。但他无法否认，当他看到那些帖子下肆无忌惮地羞辱贺峻霖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卖的婊子”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和一种更尖锐的不适感在胸腔里翻涌起来。这种不适，远比“严浩翔难搞清高”的负面评价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烦躁地掐灭了屏幕。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到病床上。贺峻霖似乎被梦境困扰，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瘦削的身体在宽松的病号服下显得更单薄了些。严浩翔盯着贺峻霖那只扎着输液针、无力垂在床单上的手，手背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因为失温显得有些透明。
一个念头几乎是未经思考就冒了出来。严浩翔眉头紧锁，眼神里挣扎了一下。最终，他带着一种近乎嫌弃的别扭姿态，伸出自己的手，动作僵硬地抓起贺峻霖那只冰凉输液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把被角掖紧了些。
指尖触碰到对方皮肤时，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心又是一跳。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重新站得笔直，眼神警惕地瞥向门口，仿佛做贼一般。确认无人注意后，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极度不耐烦的模样，走到角落离床更远的地方抱臂站定。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询问声。阿Ben带着焦急和惶恐的脸探了进来：“峻霖！浩翔！你们……” 他看到严浩翔冰冷的目光和病床上的贺峻霖，瞬间噤声，小心地蹭进来，大气不敢出。
下午三点，贺峻霖被送回了他那个不算大的公寓。急性发作虽已控制，但整个人依旧虚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公司强行插手的痕迹无处不在——门口多了几个安保，防止狗仔和过激“粉丝”；冰箱里塞满了清淡的病号餐，是薇姐“关心”的名义送来的；贺峻霖那个私人手机，被阿Ben小心翼翼又不可抗拒地“暂时保管”，说是防止他看到网上的“垃圾消息”加重病情。
贺峻霖对此心知肚明，也无力反抗。他靠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手里握着温热的杯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胃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那场灾难性的爆发。想起自己对严浩翔吼出的那些赤裸裸的自毁式坦白，一种迟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羞耻感冰冷地爬上脊椎。他暴露了最不堪的软肋给对方看，而那个人，偏偏是严浩翔……
门铃声再次响起，打断了这冰冷的自我凌迟。
阿Ben警惕地看了一眼猫眼，愣住了，然后带着一丝古怪和难以置信，打开了门。
严浩翔站在门口。不再是凌晨那副要杀人的暴躁样子，但也绝非温情关切。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长裤，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拎着一个……巨大到有些滑稽的巨型纸袋，上面印着某高奢药妆店的Logo，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阿Ben：“浩翔？你这是……”
严浩翔根本没看他，视线越过他肩膀，精准地投向客厅沙发上那个裹得像雪团子似的贺峻霖。他没进门，只是将那个夸张的纸袋塞给了旁边的生活助理小赵。
“这个，” 他声音平板，语气像是在交代一件与己无关的跑腿任务，“你给他。”
袋子里哗啦啦响，小赵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堆满了好几种顶级进口胃药（主治不同阶段胃痛）、好几盒热敷胃部的发热药贴、进口无糖保护胃黏膜的营养饮品、最昂贵的胃病恢复期专用营养粉，甚至还有两盒据说对情绪舒缓有帮助的香薰精油……
阿Ben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沙发上的贺峻霖都错愕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严浩翔被贺峻霖的眼神看得极度不自在，帽檐下意识又往下压了压，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生硬地补充道：
“张姐让我顺路带的。”
鬼才信这是张姐让他顺路带的！张姐会管他胃痛到用什么级别的药？张姐只会关心他还能不能按时营业赚钱！
扔下这句话和那个装满“麻烦”的巨型纸袋，严浩翔像是完成了什么烫手山芋的任务，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那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冷硬，步伐快得像逃离犯罪现场。
阿Ben和小赵面面相觑。
贺峻霖却收回了震惊的目光，重新低头看向手中的水杯，杯口蒸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汹涌复杂的情绪。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风拍打玻璃的轻响。他似乎能想象出严浩翔皱着眉，在那间奢华冷清的药妆店里，对着五花八门的胃药和发热贴一脸不耐却又不得不研究挑选的样子……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酸楚和一丝暖流的麻痒感，悄悄抵在了心口，轻轻撞开了那一晚被愤怒和痛楚冰封的某个角落。他伸手摸到沙发缝隙里那个昨晚被遗落、却不知何时被谁塞回来的，属于自己的小小止痛药瓶——冰凉的塑料外壳，此刻竟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温热。
这“麻烦”…似乎和他之前定义的，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远处客厅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在深秋的冷灰光线里，某片叶子仿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或许只是一阵风吹过，又或许是这个冰冷的公寓里，某种被强压下去但终究破土而出的、微小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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