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歇。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冷的空间,只有水珠滴落的细微声响,如同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贺峻霖站在氤氲的水汽中,镜面模糊不清。他用浴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麻木。热水冲走了部分寒意,却冲不散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残留的哽咽,试图重新戴上那副名为“贺峻霖”的、温和体面的面具,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拉开浴室门,一股带着松木冷香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长长的阴影。严浩翔依旧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城市灯火,背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黑色礁石,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贺峻霖裹紧了身上宽大的浴袍(显然是严浩翔的,带着清冽的松木气息),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空气。他走到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他湿透的衣物,已经被胡乱堆在一起。他蹲下身,忍着胃部隐隐的不适,在湿漉漉的西装裤口袋里摸索着——他的止痛药瓶。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指尖触碰到熟悉的冰凉塑料瓶身,贺峻霖心头微微一松。他迅速将药瓶攥在手心,正准备起身——
“那是什么?”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如同淬了冰的刀刃,精准地刺破了寂静!
贺峻霖身体猛地一僵!他倏地抬头!
严浩翔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同样的小药瓶!正是贺峻霖几天前在严浩翔公寓里被塞进手里的、那个进口胃药的瓶子!此刻,那个空瓶正被他捏在指间,眼神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贺峻霖那只紧握着药瓶、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空气瞬间凝固!如同被投入液氮!
贺峻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严浩翔那洞悉一切、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冰冷目光,让他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问你话!” 严浩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濒临爆发的狂怒!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压迫阴影!“那是什么?!拿出来!”
贺峻霖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药瓶,指节泛白。他脸色惨白,眼神慌乱地闪躲着严浩翔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胃部的抽痛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和紧张而骤然加剧!他咬紧牙关,试图维持最后一丝镇定:“没……没什么……就是普通的……”
“普通?!” 严浩翔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讽!他一步跨到贺峻霖面前,带着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松木冷香和烈酒气息的压迫感!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贺峻霖那只紧握着药瓶的手腕!
“啊!” 贺峻霖痛呼一声!手腕被捏得生疼!他试图挣扎,但严浩翔的力气大得惊人!
“松开!” 严浩翔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毁灭性的怒意!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掰开贺峻霖紧握的手指!
“啪嗒!”
那个小小的、白色的、印着英文标签的塑料药瓶,从贺峻霖被迫松开的手掌中滚落,掉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药瓶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瓶身上的标签清晰可见——强效止痛药(含可待因成分)。
严浩翔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药瓶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个药!圈子里某些为了保持状态不惜一切代价的艺人私下滥用这种药的传闻他听过!副作用极大,极易成瘾!他猛地抬头,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睛,如同淬毒的烙铁,狠狠烙在贺峻霖惨白惊慌的脸上!
“止痛药?!” 严浩翔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冰渣,带着一种被欺骗、被愚弄后的、近乎毁灭的暴戾!“贺峻霖!你他妈告诉我这是‘普通’的药?!”
他猛地甩开贺峻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贺峻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严浩翔俯身,一把抓起地上那个小小的药瓶,举到贺峻霖眼前,几乎要戳到他脸上!药瓶在他指间剧烈地颤抖着!
“为了维持你那该死的‘完美人设’?!为了在镜头前笑得像个没事人?!” 严浩翔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被触及底线的厌恶!“你他妈就靠吃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会要了你的命?!”
贺峻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疼痛和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看着严浩翔那双燃烧着毁灭烈焰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个如同罪证般晃动的药瓶,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巨大的羞耻、被当众扒皮的难堪、以及那长久以来独自吞咽的、无人知晓的痛苦和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然呢?!” 贺峻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歇斯底里的尖锐!他眼中不再是温和的笑意,而是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你以为我想吃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
他猛地指向严浩翔手中的药瓶,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胃痛!失眠!压力大到喘不过气!镜头前要笑!舞台下要忍!家里像个无底洞!张姐像条毒蛇!所有人都盯着我!等着我出错!等着看我笑话!!”
他的声音哽咽,眼泪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绝望,冲刷着他苍白的脸颊:
“我不吃这个!我怎么办?!我拿什么去撑?!拿什么去演那个你们所有人都想看到的‘贺峻霖’?!拿什么去填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自毁: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可是……可是我他妈没有选择!!”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而绝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吼完这一句,贺峻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膝盖间闷闷地传出来,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那是一种彻底卸下所有伪装、暴露最不堪最脆弱内核后的、绝望的哭泣。
严浩翔僵在原地。手里那个小小的药瓶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他看着眼前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贺峻霖,听着那绝望的呜咽……刚才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口的窒息感。
他脑中闪过排练室里贺峻霖掐大腿强撑的笑容,闪过后台电梯里他强忍难堪的平静,闪过舞台上他燃烧灵魂的嘶吼,闪过刚才浴室里隐约的抽泣……所有被他斥为“虚伪”、“假面”的画面,此刻都染上了浓重的、令人心悸的血色!
他……原来一直是这样撑过来的?
靠这种……会毁掉自己的东西?
严浩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药瓶,又看看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单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愤怒、震惊、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如同被钝器击中的、沉甸甸的……刺痛?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暴雨的轰鸣,以及那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如同最沉重的控诉。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也像一面映照出深渊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