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通信连的打印机就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卡纸声。蒋丹晨对着说明书捣鼓了十分钟，最后只能无奈地看着那团皱巴巴的A4纸卡在滚轴里，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这台老式打印机是旅里淘汰下来的，三天两头出问题，偏偏今天要赶在早会前把演习方案分发下去。

“需要帮忙吗？”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蒋丹晨回头，看到云天耀抱着个工具箱站在晨光里，作训服的领口别着风纪扣，衬得脖颈线条格外利落。他怎么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天在宿舍楼前的对话，耳尖不由自主地发烫。

“云参谋怎么有空过来？”她刻意让语气保持平稳，目光却不敢直视他。

“路过，听见动静就过来看看。”云天耀晃了晃手里的工具箱，嘴角噙着点笑意，“在军校时修过比这老三倍的型号，或许能试试。”

他说话时带着一种笃定的从容，不像有些男兵总爱用夸张的语气炫耀技能。蒋丹晨侧身让他进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不是刺鼻的那种，倒像是长期跟器械打交道的人身上特有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云天耀蹲在打印机前，先切断电源，然后拆开侧盖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在金属部件上移动时带着精准的节奏感，像是在拆解某种精密的武器。蒋丹晨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很紧，完全不像平时在训练场上那个总是带着点散漫笑意的云参谋。

“是进纸传感器出了点问题。”他很快找到症结，从工具箱里拿出镊子和小螺丝刀，“滚轴太脏，卡纸后又磨损了传感器的弹片。”

蒋丹晨没接话，只是默默地递过酒精棉片。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她低头假装整理桌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拿着棉片的手顿了顿，然后才继续擦拭滚轴，动作似乎比刚才更轻了些。

“军校时为什么会修打印机？”她没话找话地问，想打破这莫名的尴尬。

“大二那年在学员队当文书，”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镊子轻巧地夹出卡在里面的纸屑，“队里那台打印机比这还破，报修要等一周，索性自己琢磨着修。后来全学员队的打印机坏了都找我，还赚了不少可乐。”

蒋丹晨忍不住笑了。她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样子：穿着学员服，蹲在打印机前跟一堆零件较劲，旁边堆着战友们“孝敬”的可乐罐。这个总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人，原来还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好了。”云天耀合上侧盖，接通电源。打印机发出平稳的嗡鸣声，顺利吐出一张测试页。他站起身，额角渗了层薄汗，“传感器弹片调了角度，滚轴也清理过，应该能撑到新设备到位。”

“太谢谢你了。”蒋丹晨拿起测试页，看着上面清晰的字迹，心里松了口气，“不然今天的早会都开不成了。”

“举手之劳。”他收拾着工具箱，忽然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密封袋，“这个给你，里面是备用的传感器弹片，万一再出问题，按这个型号去后勤申领就行。”

密封袋上用记号笔写着型号和申领流程，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蒋丹晨捏着那袋金属小零件，突然想起他做战术推演时，总是把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都列出来，附带详细的应对方案。这个人，好像永远都在提前准备。

“对了，”云天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晚上营区有露天电影，放的是《红海行动》。听说你上次说想看，一起去？”

蒋丹晨的心猛地一跳。她确实在上周的党小组会上提过一句，当时大家都在讨论战术细节，她还以为没人注意。他竟然记住了。

“晚上……”她犹豫了一下，想起还有几份报表没核对，“可能要加班。”

“没关系。”他没丝毫勉强，只是笑了笑，“要是忙完得早，我在操场西北角的老槐树下等你。那里视野好，还能避开人群。”

说完，他抱着工具箱轻轻带上门，没留下丝毫让她为难的痕迹。蒋丹晨看着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密封袋，忽然觉得那几份报表也没那么急了。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营区的天空，蒋丹晨提前半小时完成了工作。她站在宿舍镜子前，犹豫着要不要换下作训服，最后还是穿着常服走出了楼。操场上已经拉起了幕布，三三两两的官兵搬着小马扎找位置，喧闹声像潮水般涌来。

她循着记忆走到西北角，老槐树下果然放着两个小马扎，云天耀正背对着她望着幕布，手里拿着两瓶温热的牛奶。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睛亮了亮：“还以为你不来了。”

“报表提前做完了。”她在他旁边坐下，接过牛奶时，指尖碰到他的，还是有点烫。

电影开场了，炮火连天的画面在幕布上炸开，周围不时响起惊叹声。蒋丹晨却有点心不在焉，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的人。云天耀看得很专注，偶尔会轻声点评两句战术部署，分析得头头是道，完全不像在刻意找话题。

当看到女机枪手佟莉为了救人扯掉假发时，蒋丹晨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很了不起。”云天耀低声说，“战场上的性别从来不是标签，能力才是。”

蒋丹晨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敬佩。她忽然想起入学时的体能考核，自己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是他默默递过来一块巧克力，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只说“补充能量是战术需要”。

这个人，总是用最实在的方式表达善意。

电影散场时，人群渐渐散去。云天耀帮她拿起小马扎，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谢谢你的牛奶。”蒋丹晨先开了口。

“应该的。”他顿了顿，像是鼓足勇气才说，“明天上午有无人机侦察训练，你不是说想了解新列装的无人机系统吗？我申请了带教名额，要是你有空……”

“有空。”蒋丹晨几乎是立刻回答，说完才觉得有点太急切，脸颊微微发烫。

云天耀显然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愣了一下才露出笑容，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那明天八点，训练场见。”

回到宿舍，蒋丹晨坐在桌前，看着那袋传感器弹片，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泡过一样，软软的。她拿出笔记本，翻到昨天画着小兔子的那页，在旁边又添了一行字：“行动力强，观察细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字迹上，像是镀了层银。她想起云天耀刚才在电影里看到军人牺牲时紧抿的嘴唇，想起他修打印机时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或许和这样的人一起在军营里并肩前行，会是件很踏实的事。

明天的无人机训练，好像值得期待一下。她想着，把笔记本合上，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