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木板床睡得并不安稳,吴邪天不亮就醒了。窗外的天色泛着鱼肚白,虫鸣歇了,只有风穿过镇子街巷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凉意。
他侧头看向隔壁床,黎簇还睡着,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吴邪放轻动作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山间草木的湿润气息。
张起灵昨晚没回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吴邪就看到客栈门口的石阶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着,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山线。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安静得像块融入晨雾的石头。
吴邪没去打扰,只是靠在窗边看着。从西王母宫出来,小哥似乎又回到了那种游离在外的状态,沉默得像个影子,却又总在不经意间,让人觉得他从未真正离开。
“醒了?”
身后传来黎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吴邪回头,见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睡得有些乱。
“嗯,早。”吴邪笑了笑,“去洗漱吧,估计等会儿就得出发。”
黎簇应了一声,起身时瞥见窗外的张起灵,顿了顿,没多问,径直去了洗漱台。
没过多久,胖子和潘子也醒了。解雨臣显然早就起了,正坐在楼下的堂屋里和客栈老板说着什么,见他们下来,抬眼道:“车备好了,吃过早饭就走。”
早饭是简单的白粥配咸菜,没人多话,却比昨晚多了些踏实感。张起灵不知何时进了屋,默默地坐在角落喝粥,动作很慢,眼神依旧空茫,却规规矩矩地把碗里的粥喝完了。
出发时,张起灵自然而然地跟上了队伍。胖子开车,解雨臣副驾,吴邪、黎簇和张起灵挤在后座,潘子坐在后备箱临时加的小板凳上,手里把玩着那把磨得发亮的刀。
车子驶出小镇,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国道开。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从茂密的丛林到开阔的河谷,再到零星的村落,熟悉的人间烟火气一点点漫过来,冲淡了西王母宫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胖爷我跟你们说,这破地方我是真受够了,”胖子握着方向盘感慨,“回去第一件事就得找个馆子,涮羊肉,铜锅的那种,再整两盅二锅头,那才叫日子!”
“先能顺利上了高速再说。”解雨臣敲了敲仪表盘,“这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
吴邪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掠过的田埂和农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该回家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生了根,带着一种迫切的暖意。他想家了,想杭州的小铺子,想铺子里那股淡淡的墨香和旧书味,想巷口那家开了十几年的馄饨摊,想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的样子。
之前总觉得“回家”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直到在那些不见天日的古墓里挣扎过,在生死边缘打过滚,才明白那份安稳有多珍贵。
“在想什么?”黎簇的肩膀轻轻碰了碰他。
吴邪转过头,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在想,什么时候能到杭州。”他没隐瞒,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向往。
黎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快了。出了这山,上了高速,一路开回去,最多两天就到了。”
“两天啊……”吴邪喃喃道,好像已经能闻到巷子里的馄饨香了。
“怎么,想家了?”前排的胖子听到了,回头打趣,“咱们吴小佛爷也有恋家的时候?”
吴邪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张起灵坐在最里面,靠着车门,不知在看什么。听到“家”这个字时,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像错觉。
吴邪看到了,心里微微一动。小哥有“家”吗?他的家在哪里?
他没敢问,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触碰的角落,小哥的角落,似乎比谁的都深。
车子开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到了一个稍大些的县城,找了家旅馆住下。解雨臣联系的人送来了些换洗衣物和补给,还带来了消息——关于吴三省的踪迹,有了些眉目,似乎在长沙一带活动。
“长沙?”吴邪皱眉,“他去那儿干嘛?”
“不好说。”解雨臣翻看着送来的资料,“那边盘口多,鱼龙混杂,藏个人容易,找个人也难。”他抬头看向吴邪,“先回杭州,把这边的事安顿好,再去长沙。”
吴邪点头。他现在确实没心思立刻再扑进另一场未知里,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西王母宫的一切,也需要……回家待几天。
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路况好了很多,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胖子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听不懂的戏,倒给车厢里添了点生气。
黎簇靠在吴邪肩上睡着了,呼吸很轻。吴邪没动,任由他靠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护栏和农田,心里一片平静。
潘子在后座打盹,解雨臣看着窗外沉思,张起灵依旧沉默地望着远方。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每个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没有机关陷阱,没有怪物嘶吼,没有那些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秘密,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身边人安稳的呼吸声。
吴邪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傍晚时分,车子进入浙江境内。熟悉的路标一个个闪过,吴邪的心一点点提起来,像归巢的鸟,急切地想看到那片熟悉的天空。
“过了前面那个隧道,再开半小时,就到杭州地界了。”胖子精神一振,踩了踩油门。
黎簇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吴邪眼里的期待,笑了:“快到了?”
“嗯。”吴邪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快了。”
穿过长长的隧道,眼前豁然开朗。夕阳正缓缓落下,给城市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房,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混杂着尾气和食物香气的味道,都让吴邪觉得无比亲切。
车子开进老城区,熟悉的巷弄渐渐映入眼帘。吴邪指挥着胖子把车停在铺子后面的巷子里,跳下车时,脚踩在青石板路上的那一刻,他几乎要长长舒一口气。
“回来了,真回来了!”胖子也下了车,伸着懒腰,“还是城里好,有路灯,有烟火气!”
吴邪走到铺子后门,掏出钥匙打开那把熟悉的铜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混杂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铺子还是老样子,货架上的书摆得乱七八糟,柜台后面的藤椅歪歪斜斜,阳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走进去,手指抚过柜台边缘,那里还有他小时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
“还挺像样。”解雨臣走进来,环顾四周,“看来你走后,有人帮你照看着。”
吴邪点头。他知道是三叔安排的人,心里又是一暖。
黎簇跟着走进来,看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铺子,又看了看吴邪脸上那种放松又眷恋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这就是吴邪的家。
张起灵站在门口,看着铺子里的一切,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潘子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胖子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冰箱,打开看了看,哀嚎道:“空的!胖爷我要饿死了!吴邪,请客,必须请客!”
“请,请。”吴邪笑着,心里的那块石头彻底落了地,“巷口那家馄饨摊,我请大家吃夜宵。”
“就馄饨?”胖子不满,“怎么也得整个硬菜!”
“想吃硬菜?”吴邪挑眉,“先帮我把铺子打扫干净,不然没得吃。”
“你小子……行!为了吃的,胖爷认了!”
夜幕降临,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吴邪的小铺子里,传来扫地的声音、胖子的抱怨声、解雨臣偶尔的指挥声,还有黎簇低低的笑声。
吴邪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清辉洒在巷子里,安静而温柔。
他回来了。
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雨,至少此刻,他在家里,身边有他们。
黎簇走过来,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月亮。“在想什么?”
吴邪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笑了:“在想,回家真好。”
黎簇也笑了,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