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檐角滴水敲着青石板的声响像某种执拗的计时器。黎簇天未亮就醒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边玉牌上那些刻痕——第六十五道凹槽边缘还带着新硌的锐利。

厨房飘来焦糊味时他正数到第七遍"回家吃饭"。

灶台上冒着黑烟的蒸笼被吴邪用火钳夹着扔进泔水桶，"嘭"的一声惊得梁上鸽子扑棱翅膀。黎簇倚着门框看那人背对自己刷锅，靛青衫子后腰沾着片干涸的泥渍，是昨日巡山时摔的。

"年糕。"黎簇突然开口。

吴邪刷锅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糊了。"

"我说，"黎簇走过去，手指勾住他后腰的泥渍搓了搓，"答应我的新米年糕。"

铁锅被重重撂进水池。吴邪转身时眼底带着血丝，嘴角却向上扯着："黎七爷是来收债的？"他沾着淘米水的手突然掐住黎簇下巴，"米缸见底三天了，您那辆改装越野够换一吨糯米。"

黎簇怔住的瞬间，吴邪已经擦着他肩膀走出去。院井里传来打水的哗响，混着鸽子咕咕的叫声，格外刺耳。

午后的雨更密了。黎簇蹲在廊下修鸽子笼，发现竹条间隙卡着半张烟纸，上面是吴邪的字迹：「初九，籼稻廿斤」——是四天前的日期。

他猛地起身推开通往仓库的窄门。

霉味扑面而来。空米缸倒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捆泛黄的账本。最上面那本摊开在最新页，墨迹潦草地记录着近期的收支：

「初七，收张海客汇款叁仟（修院墙）

初九，赊籼稻廿斤（鸽粮）

十二，售同治粉彩碗贰（购药）」

最后一行被狠狠划掉，但依稀能辨出「黎簇」二字。

雨声忽然变调。黎簇转头，看见吴邪站在门廊阴影里，掌心躺着两枚裂开的和田玉扣——是去年塞在黎簇靴筒里当路费的那对。

"鸽食掺沙子的伎俩，"吴邪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七爷是从汪家账房学的？"

黎簇瞳孔骤缩。他想起三天前苏万捎来的那袋陈米，当时只随口说了句"挑干净些，吴邪胃不好"。

"我..."他刚开口，吴邪突然扬手将玉扣掷进雨幕。

青白色弧线没入泥泞的刹那，黎簇听见自己肋骨咯吱作响的声音。他扑过去攥住吴邪手腕，却摸到满掌粗粝的茧——那是连日赶工编鸽笼磨出的伤。

"米在杨好车上。"黎簇喉咙发紧，"后厢还有三百斤新糯，现在就去拉。"

吴邪沉默地看着他，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那件靛青衫子领口已经洗得发白。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知道为什么选信鸽吗？"

不等回答，他抽出手指向屋檐："它们认路。饿死也会飞回挂过食罐的地方。"

黎簇突然想起玉牌背面那些"正"字。第六十五道刻痕底下，其实还藏着极浅的一行小字：

「别让我等成望妻石」

夜雨淹没了一切声响。黎簇把额头抵在吴邪湿冷的肩上，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鸽子在笼中抖动着翅膀，灶上重新蒸的年糕正溢出清甜的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