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车灯刺破雨幕，最终碾过吴山居门前积水的石阶。黎簇熄了火，却迟迟没有下车。那封牛皮信被他攥在掌心，已被汗浸得微潮。照片上那个名为“黎迟”的，眼神沉静地透过纸张望着他，像一道无声的拷问。

车窗被敲响的震动惊得他猛地回神。吴邪撑着一把旧伞站在雨里，靛青衫子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新鲜的刮伤——大约是喂鸡时被篱笆划的。他微微弯腰，透过车窗看进来，眉头蹙着：“愣着干什么？胖子留了姜汤。”

黎簇深吸一口气，将信纸胡乱塞进裤兜，推门下车。雨水的冷气扑面而来，却压不住他心底的躁动。

吴邪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忽然伸手抹过他眼角：“撞邪了？脸色这么难看。”指尖温度灼人，带着雨村特有的、混合着柴火和草叶的气息。

黎簇几乎是仓促地偏头躲开。“没事。”他声音哑得厉害，“路上颠的。”

晚饭时黎簇吃得心不在焉。胖子炖的酸菜鱼滚烫鲜辣，他却尝不出滋味，筷子几次伸错了碗。吴邪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剥着一只橘子，眼皮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张起灵坐在窗边擦刀，青铜刀身在灯下泛着冷光，偶尔抬眼扫过黎簇时，目光沉静如古井。

“杭州出事了？”吴邪忽然开口，将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自然地从桌面上推过来。

黎簇指尖一颤，橘子瓣滚落在桌面上。“没有。”他低头去捡，却碰倒了手边的水杯。冷水泼湿裤兜，信纸的轮廓瞬间清晰地印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凳子。

一片寂静里，吴邪伸手扶正了水杯。他什么也没问，只将那半瓣橘子重新推过来，声音轻得像叹息：“吃完去喂鸽子。新到的玉米粒在灶房筐里。”

黎簇几乎是逃进了后院。雨已停了，屋檐滴水敲着青石板，一声接一声，敲得他心慌意乱。鸽群在他脚边咕咕叫着啄食，他机械地撒着玉米粒，脑子里反复闪过信上的字句——“家族责任”、“抛弃情爱”、“半年之期”。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冰凉的手背。

吴邪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呼吸间的白气拂过他耳廓。“黎簇。”他声音很低，带着某种近乎疲惫的温柔，“你指节攥得发白……到底怎么了？”

黎簇猛地转身。话几乎冲到了嘴边——那个陌生的哥哥，那个沉重的责任，那个要他离开的召唤。可他撞上了吴邪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在廊下昏黄的灯火里，映着一点微光，清澈得能照见人影，却又沉甸甸地压着太多东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一丝了然的疲惫，还有一丝……黎簇读不懂的、近乎脆弱的东西。仿佛他早已预料到风雨不会止息，只是默默等着下一块石头砸落。那眼神让黎簇想起沙漠里受伤的动物，安静地舔舐伤口，却对逼近的危险保持着惊人的敏锐和……一种令人心碎的隐忍。

所有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哽得他心脏抽痛。他想起这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想起雨村的炊烟如何一点点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他怎能再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哥哥”和“家族”，去撕破这层勉强愈合的平静？

“……没事。”黎簇最终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反手握住吴邪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痛对方，“只是……想你了。”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连鸽子都不信。

吴静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在黎簇紧绷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向他湿漉漉的裤兜，那里还清晰地印着信纸的痕迹。他什么也没戳破。

最后，他只是很轻地回握了一下黎簇的手，指尖冰凉。

“玉米撒完了。”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胖子温着酒，过来喝点驱寒。”

黎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手心里还残留着那一点短暂的温热。雨后的风穿过院子，吹得他浑身发冷。裤兜里的信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也烫着他的心。

他知道，有些事，终究无法永远隐瞒。

但至少不是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