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黎簇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那位一直照顾黎迟的老者,他无声地出现,对着黎簇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族长,大公子请您过去,说是……关于‘契约’的最后部分,需要交代。”
“族长?”吴邪捕捉到这个称呼,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向黎簇,眼神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去了,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和难以置信,“大公子?契约?”他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黎簇,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黎簇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他不能说出黎迟中毒的真相,不能说出“逝喘”以情为食的残酷特性,那只会让情况更糟。他只能苍白地辩解:“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吴邪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失望,“又是苦衷。黎簇,你记不记得在古潼京,你也是这样,总有你不能说的理由。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们之间至少能有点基本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从来就没真正信过我吧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黎簇的心窝。他想起了西王母墓里那些生死与共的时刻,想起了雨村里那些看似平淡却珍贵的日常,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点点放下心防……可现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不是的!”黎簇猛地抓住吴邪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吴邪,你听我说……”
“说什么?”吴邪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黎簇踉跄了一下,“说你是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个哥哥,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族长的身份?说你是如何权衡利弊,最终选择把我蒙在鼓里,一个人跑来承担这些‘伟大’的责任?”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受伤:“黎簇,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是一个永远可以被你轻易放弃、连知情权都不配拥有的外人吗?”
黎簇看着吴邪通红的眼眶,听着他嗓音里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不能解释,解释就是更大的伤害。这种无力的沉默,在吴邪看来,却成了默认。
吴邪点了点头,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好,很好。”他后退两步,目光最后扫过黎簇,那眼神陌生得让黎簇心寒,“黎族长,祝你前程似锦。我们……到此为止。”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大步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山雾里,再也没有回头。
“你是故意的?”
“小簇,哥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黎簇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个老头,是你叫他出来的。你算准了吴邪会找到这里,算准了他会听到那句‘族长’和‘大公子’,算准了……我会百口莫辩。” 他往前迈了一步,逼近床榻,“‘逝喘’之毒,以情为食。你怕我对他余情未了,会要了你的命,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逼他走,逼我恨他,也让他恨我——这样,我就能‘心无旁骛’地留下来当你的好弟弟,当好这个族长,是不是?”
黎迟沉默了片刻,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再抬头时,他眼中那点虚弱的伪装也剥落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黎族的生存,从来不是儿戏。吴邪是九门的人,更是局中的关键。他对你的影响太大,这种牵绊,对黎族、对我、甚至对他自己,都是致命的危险。‘逝喘’……它嗅得到执念的味道。”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保护’我?把我变成孤家寡人?”黎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受伤,“你和我那个爹一样!自以为是的安排,从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因为我们输不起!”黎迟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这次的反应却带着真实的激动,“你以为父亲当年为什么走?他以为逃离就能让你平安,结果呢?你还是被卷了进来,甚至更深!吴邪选中你,难道仅仅是偶然吗?阿簇,你身上流着黎族的血,这是宿命,躲不掉的!汪家之后,还有别的势力在暗处窥伺黎族守护的秘密……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坚定、也必须坚定的族长!”
“宿命?”黎簇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你们一个个都拿宿命当借口。吴邪前世拉我入局,说是为了对付汪家。现在你把我圈在这里,说是为了黎族的存续。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吗?”
他猛地挥手,指向窗外吴邪消失的方向:“我想要的,刚刚被你亲手赶走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黎簇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旁边的木桌才稳住身形。而几乎是同时,床上的黎迟也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色的血痕。
老者立刻上前,熟练地递上药碗,看向黎簇的眼神复杂难辨:“族长,您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大公子的状况。”
黎簇看着黎迟痛苦的模样,又感受到自己心口因愤怒和悲伤带来的阵阵绞痛,一种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逝喘” 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们的命运和情感死死捆绑在一起。他越是放不下吴邪,对黎迟的伤害就越深,而黎迟的痛苦,反过来又会加剧他内心的负罪和挣扎,形成一个无解的、自我吞噬的循环。
他忽然明白了黎迟的算计有多么狠毒。这不是简单的离间,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让他亲手推开最重要的人,然后被困在血缘和责任编织的网里,用余生去咀嚼这份悔恨和无奈。
黎簇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土墙。他看着油灯下黎迟脆弱又固执的脸,看着老者沉默却充满压迫感的姿态,看着这个古老、阴郁、与世隔绝的寨子。
他无路可逃了。
至少,此刻没有。
黎簇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他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
“如你所愿。”
说完,他不再看屋内的任何人,转身走了出去,融入寨子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他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消化这被命运和至亲联手推入的、更深的孤独。
而在屋内,当黎簇的脚步声远去后,黎迟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决绝,低声自语,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阿簇,恨我……比让你因他而死,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