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留在黎族寨子已三月有余。他逐渐熟悉了那些如同水波流淌的“逝喘”刻痕的含义,学会了辨认族志中晦涩的古文字,甚至开始参与寨子的日常守护。他与黎迟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表面上的族长传承教学下,是两人对“逝”之毒与情感关联的绝口不提,以及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名为吴邪的禁忌。
黎簇尽可能让自己麻木,用繁复的族务和艰苦的训练填满每一天,迫使自己不去回想雨村的阳光和那人眼底的失望。然而,每当深夜,吊脚楼外风声呜咽时,他仍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吴邪转身离去时那冰冷彻骨的眼神。黎迟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每当黎簇情绪出现剧烈波动时,他咳出的血丝便会明显增多,这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黎簇必须压抑所有关于外界的念想。
与此同时,远在雨村的吴邪,日子也并不平静。
黎簇的不告而别和那句冰冷的“如你所愿”,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吴邪心里。他试图用胖子的插科打诨和张起灵的沉默陪伴来掩盖那份被刻意遗忘的失落,但某种深植于本能的警觉并未放松。他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梦中是那片吞噬了无数秘密的沙漠,黄沙之下,有青铜的冷光一闪而过,伴随着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
不久,解雨臣从北京传来一个模糊的消息:道上最近不太平,有几股沉寂多年的势力似乎又开始暗中活动,目标不明,但行动轨迹隐约指向巴丹吉林一带。几乎同时,黑瞎子也从西南边陲捎来口信,说在一些地下情报市场里,听到了关于“终极”和“青铜门”的零碎讨论,价格高得离谱。
“山雨欲来啊。”胖子咂摸着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吴邪沉默地擦拭着那把许久未用的匕首,没有接话。一种久违的、对于巨大谜团和危险的本能直觉,让他浑身的神经都悄然绷紧。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的风暴,或许比汪家更隐蔽,也更凶险。
孤身赴险
触发点是一份突如其来的“礼物”。
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被送到吴山居,里面只有一截枯黑的、带着奇异腥气的植物残枝,以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站在一片诡异的白色沙漠中,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洞口。那男子的身形,竟与多年前失踪的某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更重要的是,那植物残枝,吴邪在黑瞎子的笔记里见过草图——只生长于古潼京最深处、与青铜门秘密息息相关的“尸香魔芋”的伴生藤蔓。
张起灵在看到照片和植物的瞬间,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他极少有如此外露的情绪,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不能去。”张起灵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胖子也跳了起来:“天真!这他妈摆明了是请君入瓮的局!谁知道是哪个龟孙挖的坑?”
吴邪却盯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移开视线。照片背后的年代感做不了假,那个背影带来的熟悉感也做不了假。许多破碎的线索开始在他脑中飞速拼接——黎簇的突然回归家族、解雨臣提到的势力异动、黑瞎子听说的天价情报、以及这份直接指向古潼京核心的秘密“礼物”……
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可能性:有未知的力量,正在试图重新撬动与“终极”相关的平衡。而黎簇的黎族,所守护的正是这种平衡。黎簇的离开,是否也与这股暗流有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般蔓延开来。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针对黎族,或者说,是针对刚刚接下族长重任的黎簇的局呢?那孩子虽然可恨,却也可能正因身负重任而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我必须去。”吴邪抬起头,眼神是胖子和小哥许久未见的、属于十年前那个执拗的“吴邪”的决绝,“这不是选择,是确认。”
他知道风险,但他更无法忍受坐在雨村,等待可能发生的、他无法控制的后果。尤其是,当这。后果可能牵连到那个他嘴上说着“到此为止”,心里却始终无法真正放下的小混蛋。
张起灵与他对视良久,最终沉默地开始整理装备。胖子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去准备干粮和车辆。
然而,吴邪这次异常坚决:“你们留下。”他看着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语气不容置疑,“雨村需要人守着,这可能是调虎离山。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指的“事”,模糊地涵盖了黎簇、过往的愧疚,以及他对自己判断的坚持。
张起灵的目光深不见底,但最终,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他理解吴邪的决定,也尊重他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真的坐视不管。
吴邪独自一人踏入墨脱时。风雪依旧,但这一次,他没有黎簇在身边吵闹,没有胖子的插科打诨,只有身后远处,一个如影随形、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沉默身影——张起灵终究还是暗中跟来了,只是尊重吴邪的“独自”,没有现身。
凭借过去的记忆和那份“礼物”的指引,吴邪很快找到了照片上的那片白冰区域。这里的冰洞更加诡异,地形也似乎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他发现了新的烧火和露营痕迹,显然近期有人活动。
在一个暴风雪将至的黄昏,吴邪循着线索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那并非他以往熟悉的任何入口,而是深藏于一片移动性极强的雪山之下,洞口被巧妙的人工结构支撑着,散发着浓烈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头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通道深邃而曲折,墙壁上开始出现陌生的壁画和符号,与张家古楼和青铜门的风格既有相似之处,又明显属于另一个体系。空气中弥漫着陈腐和一种淡淡的、与那截植物残枝相似的腥气。
在深入地下不知多深后,他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缩——空间中央,并非预想中的青铜门,而是一座完全由黑色陨玉筑成的祭坛。祭坛周围,竖立着九尊形态诡异的青铜兽首,兽首口中,正幽幽地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
而祭坛之上,悬浮着一团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光晕,光晕中,似乎有无数影像碎片飞速闪过。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并非普通的陷阱,而是整个祭坛周围的区域都开始剧烈震动,黑色的冰水如同有生命般从四周涌出,迅速吞噬立足之地。那九尊青铜兽首眼中蓝光大盛,发出刺耳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
吴邪试图抓住什么,但流水的力量远超想象。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祭坛上方那团光晕中,清晰地闪过了黎簇的脸,那张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属于黎族族长的冰冷与决绝。
“黎簇……”
他最后的声音被冰水彻底淹没。
无声惊雷
远在西南黎族寨子的黎簇,在同一时刻,正对着石碑研读“逝川”的古老记载。毫无预兆地,他心口猛地一痛,仿佛被最尖锐的冰锥刺穿,手中的古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远比当初被吴邪误解时更加猛烈和窒息。
几乎同时,寨子深处传来黎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老者的惊呼。黎簇冲进房间,看到黎迟吐出的鲜血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幽蓝色,而黎迟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断断续续地说:
“平衡……被强行撼动了……‘门’的共鸣……他……他出事了……”
黎簇浑身血液瞬间冰凉。他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恢复了微弱的信号,疯狂震动起来。是胖子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
“黎簇!小天真他……在墨脱里……失踪了!整整七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小哥追进去也失去了联系!那地方邪门得很!”
黎簇握着电话,站在寂静却弥漫着无形恐慌的黎族寨子里,听着胖子带着哭腔的叙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分崩离析。
几个月前,他为了所谓的家族责任和哥哥的性命,亲手推开了吴邪。
几个月后,当那个他以为早已放下的人真正面临生死未知的绝境时,他才绝望地发现,那道用理智和冷漠筑起的高墙,是如此不堪一击。
族长责任、血缘羁绊、“逝川”的反噬……在这一刻,都失去了重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黎迟,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不属于族长继承人的、而是当年那个为了吴邪能豁出一切的少年黎簇的疯狂与决绝。
“哥,”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对不起。我必须去。”
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权衡。有些东西,远比宿命和生死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