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京海市被淡金色的薄雾拥着,梧桐叶尖的隔夜露珠缀成细碎的珍珠,在第一缕阳光的亲吻下闪着亮芒。
孟德海的车静静泊在楼下,后备箱敞着像张温柔的大口,他弯腰将最后一只浅蓝色行李箱轻轻推进去,箱角贴着的卡通贴纸在晨光里晃了晃,是桑芷特意选的,和她平日沉静的性子形成可爱的反差。
“孟叔,还是让我来吧。”桑芷从楼道快步走出,双手紧握着一只保温杯,里面是刚泡好的菊花茶,热气顺着杯口悄悄漫出来。
她微微喘着气,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您腰不好,总弯腰受累,这点活儿我来就行。”
孟德海慢慢直起腰,用袖口轻拍掉手上的灰尘,眼里漾着柔和的笑意:“这点活儿哪能累着我。”
他从桑芷手里接过保温杯,轻快地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润的茶水混着淡雅的菊香滑过喉咙,暖意从心口散开。
“都收拾妥当了?”他细细叮嘱,“身份证、录取通知书、档案袋,一样都不能落。”
“嗯,都在书包侧袋里,数了三遍呢。”桑芷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那是条略微磨损的黑色肩带,书包是去年生日孟德海送的,当时她笑着说要“低调耐脏,适合泡图书馆”。
此刻书包鼓鼓囊囊的,除了证件,还有她连夜抄录的法律条文笔记——那些字都来自高育良送的厚重教材,一笔一划刻在纸上,也刻进了心里。
孟德海“咔嗒”一声合上后备箱,声响轻得像为这场远行奏响的序曲。
他绕到副驾驶旁拉开车门,手指刚碰到冰凉的车门把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快步走向楼道拐角的信箱,从中抽出一个信封,低头扫过封面时,他嘴角微微扬起:“差点忘了,昨天收到的,汉东大学的宿舍入住须知。”
桑芷接过信封,指尖触到光滑的纸面,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垂眸看着信封上“桑芷同学亲启”几个工整的字,鼻尖忽然一酸——仿佛昨天还是那个在雨夜蜷缩在警车后座的小女孩,今天却要走向全新的世界了。
“走吧,早出发早到,路上车少。”孟德海关上车门前,俯身替她拉过安全带,动作轻缓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指尖不经意触到冰凉的金属扣时,他顿了顿,低声说:“困了就睡会儿,到京州要三个小时呢。”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晨光透过车窗斜斜洒在桑芷手背上,暖融融的。
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慢慢后退:街角早餐铺腾着热气,王阿姨正站在油锅前翻炸油条,看见孟德海的车,远远就扬手打招呼。
记忆忽然翻涌上来——孟德海加班晚归时,总爱在这里买两根油条当宵夜;有时会特意为熬夜学习的她带回一根,带着微烫的油香和温柔的叮嘱:“趁热吃,吃完才有精神刷题。”
“孟叔,您还记得吗?高三下学期那次模拟考,我没考好躲在房间哭。”桑芷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树叶,“是您去王阿姨那儿买了糖糕回来哄我,说‘一次考砸不算啥,咱们下次赢回来’。”
孟德海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唇角却悄然扬起:“怎么会忘?那会儿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怕考不上汉东大学,对不起你爸。”他侧过头,晨光落在桑芷睫毛上,投下纤长的影子,像幅安静的画。“现在考上了,该高兴才是。”
桑芷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摩挲着书包拉链,声音越来越轻:“心里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想到要离开家,离开您,就觉得舍不得,家里每个角落都有回忆,您待我又像亲人一样……真不知道以后没有您在身边,会不会不习惯。”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轻鸣和窗外的风声交织。
孟德海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娴熟得像过去五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傻丫头,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假就回家,想吃什么提前说,孟叔给你做。”
“那我要吃糖醋排骨,还有可乐鸡翅!”桑芷的声音瞬间亮起来,像春日枝头跳跃的雀儿,眼里也闪着期待的光。
“都给你做。”孟德海笑着应下,心里却泛起酸涩。总觉得昨天她还是那个要哄着才肯好好吃饭的小丫头,今天就要背着书包奔赴几百公里外的城市了,时间啊,怎么就跑得这么快。
汽车驶入高速公路,两旁的树木像退潮般向后掠去,连成一片流动的绿,桑芷倚在车窗边,心里又紧张又期待,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
她悄悄从书包里取出祁同伟送的笔记本,指尖轻抚过封面,翻开第一页时,阳光正好落在纸上——“法者,治之端也”几个字格外醒目,下面一行小字像道温暖的光:“遇事别怕,师哥在。”眼眶忽然一热,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她想起三天前在高育良家的下午茶:祁同伟一手翻着课程表,一手比划着讲选课诀窍,语气里满是戏谑:“刑法总论别选李教授的课,期末能把人考脱层皮!”话音刚落,高育良就悠悠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说:“李教授虽严,却讲得透彻。小芷要是敢选,我倒佩服她的勇气。”
孟德海坐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嘴,眉眼间满是骄傲:“别听他们吓唬人,你爸当年在警校,专业课回回第一。”
那些细碎的对话在脑海里盘旋,竟让她对陌生的校园生出亲切之感,原本疏离的一切,因这些牵挂有了温度,在心头漾起丝丝暖意。
三个小时的车程转瞬即逝,车子驶入京州市区时,桑芷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这座城市比京海更繁华,高楼如春笋般拔地而起,街道宽阔得能容纳所有喧嚣,路两旁的梧桐树比家乡的更高大,枝叶在头顶织成绿荫,漏下点点斑驳的光影,像时光的碎片在地面流淌。
“前面就是汉东大学了。”孟德海抬手指向不远处,红色校门上“汉东大学”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校门口停满了送学生的车辆,人声鼎沸,热闹得像开庙会。
桑芷正看得入神,耳边传来孟德海按响的短促喇叭声。她抬头望去,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窗无声降下,露出祁同伟带着爽朗笑意的脸。他目光明亮,语气熟稔又热切:“孟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孟德海将车稳稳停在路边,刚推开车门,祁同伟就大步流星迎上来,手里还拎着两瓶矿泉水:“路上堵吗?我和老师早到了,等了快半小时。”他自然地把一瓶水递给桑芷,又接过她肩上的书包,语气亲和:“小芷,欢迎来到汉东政法!”
“谢谢祁师哥,实在不好意思,路上是有点堵。”桑芷接过水瓶,指尖触到那抹沁凉时,心里的紧张松了大半。
这时另一辆轿车的车门打开,高育良缓步走下来。他穿着浅灰色西装,剪裁考究,衬得身姿挺拔,儒雅中透着威严,手里捏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信封,看见桑芷时,他嘴角漾起温和的笑:“来了?路上累不累?”
“高老师好,不累的。”桑芷赶忙问好,目光却不由自主被那信封吸引。
“这是给你的。”高育良把信封递过来,“里面是课程表和教授联系方式,这些老师学问好又平易近人,遇到问题尽管请教。”
桑芷双手接过,指尖触到里面的硬质卡片,轻声道谢:“谢谢您,高老师。”高育良爽朗一笑:“跟我客气什么?”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有力,“走吧,报到点我提前打过招呼,不用排队。”
祁同伟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得像对校园了如指掌。
他侧头介绍道:“小芷,政法系在东校区,离主校门远点,但环境最好。那边有个小湖,夏天荷花开得像铺了层粉白的云,可好看了。”他回身望向孟德海,笑着说:“孟局,车停这儿就行,我让保卫处的兄弟看着,保管丢不了。”
孟德海点点头,跟在后面打量着校园:红砖教学楼爬满爬山虎,绿得发亮;公告栏里社团招新海报花花绿绿,被风掀得簌簌响;穿校服的学生抱着书匆匆走过,笑声脆生生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读警校的日子,也是这样充满朝气,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守护世界。
报到点设在教学楼大厅,高育良一踏入,工作人员立刻起身问好。
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笑着迎上来:“高书记,怎么劳您亲自送学生?”高育良侧身把桑芷推到前面,语气郑重:“这是桑芷,以后就是你们系的学生了,多关照。”
女老师眼睛一亮,轻轻握住桑芷的手:“你就是桑芷吧?听说以专业第一考进来的!”她麻利地抽出报到单,递过一串钥匙,“手续都办妥了,3栋402室——单人间,采光特别好。”桑芷接过钥匙,指尖触到上面挂着的小木牌,“3-402”几个字刻得工工整整。她心里一暖,知道这单人宿舍是孟德海特意托高育良安排的,怕她初来乍到不适应集体生活。
“我带小芷去宿舍,孟局和老师歇会儿?”祁同伟提起行李箱,目光扫过众人。“一起去看看。”孟德海开口,声音里藏着期待,“得亲眼瞧瞧我家小芷住的地方。”
3栋宿舍楼立在小湖旁,白色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楼下栽着几株桂花树,风一吹,甜丝丝的香气漫了满身。电梯“叮”地一响,祁同伟走出电梯抬手示意:“4楼到了,这边走。”
402宿舍在走廊尽头,桑芷插入钥匙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门开了。
阳光像潮水般涌进来,把房间染成温暖的金色,靠窗摆着单人床,蓝色床单干净整洁;床边是书桌和小巧的书架,台灯静静立在桌上,像在等主人归来;衣柜嵌在墙里,让不大的空间显得格外敞亮。
最惊喜的是阳台,摆着一张藤椅,正对着波光粼粼的小湖,荷叶层层叠叠,几只白鹅悠闲地游弋,像幅会动的画。
“天啊,这也太棒了!”桑芷兴奋地跑到阳台,转身时眼里闪着光,朝孟德海挥手,“孟叔您快来看,能看到湖景呢!”孟德海走到她身边,望着湖面上的白鹅,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确实不错,比我当年住的强多了。”他想起警校宿舍八人挤一间,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哪有这般惬意。
祁同伟把行李箱放在书桌旁,打开箱子帮桑芷拿东西:“小芷,这书架够大吧?以后专业书都能放下,我给你带了几本刑法案例汇编,都是经典案子,没事翻翻。”他从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书架上,封面上“祁同伟赠”四个字苍劲有力。
高育良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对桑芷说:“这房间安静,适合读书,政法系的课重,大一大二要记很多法条,晚上在这儿安安静静看书,别熬太晚。”
桑芷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发现台灯底座下压着张便签,是高育良的字迹:“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望小芷坚守初心,不负韶华。”指尖抚过纸面,心里暖烘烘的。
孟德海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行李箱,把桑芷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他带了几条她常穿的连衣裙,又叠好两件厚外套:“京州秋凉得早,早晚记得加衣。”接着从包里拿出小药盒,里面整齐码着感冒药、退烧药和创可贴,“这些放抽屉里,不舒服别硬扛,给我打电话。”
最后,他把一个保温杯放在书桌上,语气平静却满是关切:“这是你用惯的保温杯,多喝热水,少碰冷饮。”
桑芷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眶不知不觉热了。她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声音软得带了哽咽:“孟叔,您不用这么麻烦的,学校里什么都有。”
孟德海的动作顿了顿,后背传来女孩温热的体温,让他喉咙发紧。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低沉却暖:“傻丫头,这些都是你用惯的。”他转过身,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指尖擦去她的泪痕,语气温柔却坚定:“怎么还哭了?上大学是好事,该笑才对。”
“我没哭。”桑芷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谢谢您,孟叔。”
“跟我还客气。”孟德海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放得很轻,“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老吃泡面;遇事找我,找你高老师,找祁师哥,千万别自己扛;课听不懂就问,别不好意思……”
“知道啦,孟叔您都说八百遍了。”桑芷抬起头,带着泪笑了,“您再这样,我该舍不得您回去了。”
祁同伟站在一旁,嘴角扬着戏谑的笑:“孟局,您这哪是送学生,分明是送闺女出嫁的阵势,放心吧,有我在,小芷肯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他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纸袋递给桑芷,“京州特产桂花酥,尝尝,甜而不腻。”桑芷接过袋子,取出一块放进嘴里,细腻的香甜在舌尖化开,混着桂花的清香,压下了心头的酸涩。
高育良看了看表,温和提议:“快到中午了,去食堂用膳吧?尝尝咱们汉东大学的饭菜。”
“好啊!”祁同伟立刻应和,“三楼的糖醋鱼一绝,小芷肯定爱吃。”
一行人锁好宿舍往食堂走,路上遇到不少师生,看见高育良都恭敬问好。有几个老教授认出孟德海,走过来握手:“老孟稀客啊!”
“来送孩子上学。”孟德海笑着回应,目光落在桑芷身上,满是骄傲。
食堂里喧嚣热闹,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祁同伟熟门熟路找到靠窗座位,让孟德海和高育良坐下,拉着桑芷去打饭:“想吃什么?糖醋鱼、红烧肉、番茄炒蛋……蔬菜也新鲜,得多吃点。”
桑芷望着窗口里的菜肴有些眼花缭乱:“师哥,来份糖醋鱼和青菜就行。”祁同伟却不由分说加了红烧肉和番茄炒蛋,还舀了碗玉米排骨汤:“哪能就这些?政法系费脑力,得好好补补。”
孟德海看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忍不住笑:“你这是把小芷当小猪喂呢?”
“孟局不懂,政法系学生脑力消耗大。”祁同伟坐下说,“我当年一顿吃三个馒头,不然哪有力气啃法条。”
高育良喝着汤慢悠悠地说:“同伟当年确实刻苦,宿舍熄灯了还在楼道看书,冬天冻得跺脚也不回屋。”“老师您又揭我短。”祁同伟挠挠头,对桑芷说,“不过别学我,得保证睡眠,身体是本钱。”
桑芷小口喝着汤,玉米的甜味渗在汤里,暖到了心里。她看着眼前三个长辈:孟德海细心帮她挑鱼刺,祁同伟讲着政法系的趣事,高育良偶尔插话……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小时候过年,爸爸还在时,家里也是这样热热闹闹的。
吃完饭,孟德海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不舍:“我该回京海了,下午还有会。”桑芷的心猛地一沉,刚才的热闹仿佛瞬间被抽走了。
她跟着走到校门口,看着他打开车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孟德海从车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她:“这是你爱吃的绿豆糕,昨晚做的,饿了吃。”
“嗯。”桑芷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糕点,用力点头。“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任何时候都要先保护好自己,别逞强,记住了吗?”
“记住了,孟叔。”桑芷的声音有点哽咽。
祁同伟拍了拍孟德海的肩膀:“您放心回去,小芷有我呢,周末带她熟悉京州。”高育良也说:“是啊老孟,路上小心,小芷这边我多照看。”
孟德海点点头,最后看了桑芷一眼,坐进车里。车子发动时,他降下车窗挥手:“好好照顾自己!”
“孟叔您也是!”桑芷看着车子缓缓驶离,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祁同伟递过纸巾,声音温和,“又不是见不到了,想孟局就打电话,周末还能回去呢。”高育良也叹了口气:“你孟叔就是这样,看着硬朗,心里比谁都软。刚才在宿舍,他偷偷抹眼泪呢。”
桑芷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他俩,忽然笑了:“我知道。”她知道孟德海的不舍,知道他的关心,就像知道爸爸从未离开过一样。
她转头对高育良和祁同伟说:“高老师,师哥,我们去宿舍吧,我想看看您送的书。”祁同伟笑着点头:“好,师哥带你去图书馆转一圈,那儿的法律藏书可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