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指节轻叩门板，发出“笃笃”的轻响，空气里飘着桂花糕的甜香，裹着藏了一路的期待。

“进。”孟德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沙哑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像被卷宗压弯的脊梁，带着中年人的沉郁。

桑芷推开门时，他正低头翻着桌上的文件，鼻梁上的眼镜滑到鼻尖，鬓角的白发在暖黄灯光下明明灭灭，既刺目又柔和。

她轻唤一声，尾音带着雀跃的上扬：“孟叔，我回来啦。”

他的反应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睁大，眼底炸开难以置信的惊喜。“小芷？你怎么……”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快步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颤，“不是说在学校看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您了就回来啦。”桑芷把装满点心的纸盒递过去，声音里裹着点俏皮，“给您带了京州的老字号，安欣他们也都分到啦，可好吃了呢！”她仰起头看他，灯光在他脸上刻出轮廓里的细纹，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为她撑伞的男人添了些风霜，可只要他在，世界就永远有处避风港。

孟德海接过盒子的手微微颤抖，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角的疲惫被笑意冲淡些许：“这孩子，怎么不提前说？我好去接你。”

“说好了要给您惊喜嘛！”桑芷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晃，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娇嗔，“我做了晚饭，还热着呢，咱们回家吃吧！”

回去的路上，孟德海执意要拎她的背包，两人并肩走在路灯下，他絮絮叨叨问她刑法课难不难，又说京海最近修了新的绿道，像所有普通父亲那样碎碎念。

桑芷听着他的声音，心里甜丝丝的，又泛着微酸——这份温柔让她贪恋，却又渴望着另一种模样的亲近。

回到家，饭菜的香气还在屋里弥漫。孟德海去洗手时，桑芷打开带来的红酒，瓶塞“啵”地弹出，醇厚的酒香漫开来。

她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发烫，今晚一定要把藏了几百个日夜的话说出口，酒杯轻碰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映着桌上几乎没动的红烧排骨，像幅未完的画。

“孟叔，谢谢您。”桑芷抿了口红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微涩的暖，“五年前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德海给她夹了块排骨，眼神依旧温和如昔：“跟我说什么谢？你本就是我的亲闺女。”

“可我不想只当您的闺女。”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桑芷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窗外的风掠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还有墙上时钟滴答的轻响，敲得人心头发紧。

她看着孟德海错愕的眼神，索性心一横，把所有藏在心底的情愫都倒了出来：“孟叔，我喜欢您，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是桑芷喜欢孟德海。从高中您冒雨给我送伞，到送我去京州上学，这些年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越来越喜欢您。”

孟德海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指尖捏紧了桌沿，声音低沉得像结了冰：“小芷，你喝醉了。”

“我没醉！”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桌布上晕开小水痕，桑芷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这很荒唐……您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这些年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

“别说了。”孟德海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得像隔了层冰墙，“小芷，你还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我对你只有长辈的疼爱，就像对自己的闺女。”他说完站起身，背影在灯光下绷得笔直，走向门口时脚步有些快，“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门轻轻关上的刹那，那声轻响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桑芷心上。

她盯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眼泪啪嗒啪嗒掉进酒杯里，红酒的酸涩混着泪水的咸，在舌尖漫开——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又甜又苦的滋味。

第二天清晨，桑芷顶着红肿的眼睛走出卧室。孟德海已经做好了早饭，牛奶温在锅里，煎蛋的边缘焦得刚好。他把牛奶推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昨晚的告白从未发生：“今天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买。”

桑芷用勺子搅着牛奶，奶泡在水面散开又聚起，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想吃的，过几天我就回学校了。”

接下来的五天，他们的相处像蒙着层薄纱的平静，孟德海陪她去书店买书，在菜市场耐心等她挑草莓，晚上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可桑芷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他不再随意揉她的头发，说话时会下意识退后半步，连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层克制的谨慎，这种客气的疏远，比争吵更让人心疼。

假期最后一晚，桑芷正收拾行李，孟德海走进来帮她叠毛衣，他的手指拂过针织纹路，动作细致得像在处理易碎品：“国庆收假，我去接你。”

桑芷低头把衣服塞进箱子，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不用了孟叔，我跟师哥说好了，他帮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孟德海叠衣服的动作顿了顿，肩膀僵了僵：“租房子？学校宿舍不好吗？”

“课程太忙了，有时候要熬夜查资料，住外面方便些。”桑芷飞快地编着理由，不敢看他的眼睛，指尖攥得行李箱拉杆发白，“以后寒暑假我可能也不常回来了，毕竟到时候的毕业论文也要提前准备。”

孟德海沉默了很久，久到桑芷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低声说：“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桑芷把脸埋进叠好的衣物里，布料的柔软吸走了眼泪，也吸走了最后一点勇气， 她知道自己只能这样选，既然无法拥有，那就远远离开，至少还能留住最后一丝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