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斜斜洒进来,在走廊地面投下跳跃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又像铺了层流动的薄纱。
桑芷站在孟德海办公室门口,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
指尖在门板上悬停片刻,指节因用力泛白,随即还是坚定地抬起手,用指关节轻叩门板。
“进。” 门内传来孟德海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疲惫。
桑芷推开门,见孟德海正对着桌上堆叠的文件出神。
晨光穿过窗棂,柔和地勾勒出他鬓角的轮廓,黑发间夹杂的银丝比昨天初见时更显分明,眼底的沧桑也浓了几分。
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眼中深藏的情绪,时间仿佛在这静谧中慢了半拍。
“孟局,我来报到。”桑芷站在办公桌前,微微低头,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尾音还是泄露出一丝忐忑。
晨光映出她略显僵硬的侧影,连同那句问候,一起落入孟德海深邃的目光里。
孟德海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随即抬手指向对面的椅子:“坐。”他沉稳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省厅的调令我看过了。按规矩,你本该编入刑侦支队,但你也清楚,京海现在的局势……”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分量。
“孟局想把我安排到哪儿?”桑芷没看文件,径直打断他的话,心底的不安瞬间浮起,声音带着几分冷意,仿佛已看穿这安排背后的波澜。
“办公室缺个负责档案整理的岗位。”孟德海避开她的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热茶的温度似乎没驱散心头的犹豫。
他顿了顿,语气尽量平淡:“你在省厅有经验,正好接手这个工作……”话未说完,尾音便消散在空气中,连他自己都对这安排生出几分踌躇。
“二线?”桑芷猛地起身,动作带落了桌上的文件,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难以置信,“孟局这是让我去坐冷板凳?”她低头盯着地上的文件,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那薄薄的纸页承载着她所有的不甘与困惑。
孟德海眉头骤然紧锁,一掌拍在桌上,青瓷茶杯里的水溅出,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刑侦队眼下正盯着徐江的案子,每一天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你一个女孩子,怎能置身其中……”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女孩子怎么了?”桑芷的声音骤然拔高,压抑了一夜的情绪倾泻而出,“难道你以为我在省厅办公室只是混日子吗?那些涉密文件,我亲手整理过多少份?重大案件的卷宗,我熬了多少个深夜研究?我是为了查明真相才来京海的,不是为了在这里当花瓶,被人束之高阁!”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迸发,带着倔强与怒火。
“小芷!”孟德海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焦虑,“你根本不知道京海这潭水有多浑!徐江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就连安欣他们办案都举步维艰,处处碰壁,你这时候贸然插手,无异于羊入虎口!”
“羊入虎口?”桑芷的语气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笑话,眼眶瞬间染上猩红,声音微微发颤,像根绷紧的弦,“京海的天,难道还不够黑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裹着哽咽,“我爸当年是怎么牺牲的,你还记得吗?被自己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法医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那颗子弹的轨迹根本不是正面交火留下的!我怎么能不查清楚?又怎么能……放任这一切被掩埋?”她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凭什么凶手能逍遥法外,在暗处过着安稳日子?”她的声音在办公室回荡,倔强中带着哭腔,胸口急剧起伏,“凭什么我要顶着‘烈士女儿’的头衔,每个深夜被噩梦惊醒?凭什么那些黑暗里的龌龊能躲过阳光,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要一辈子背负阴影?”
“我从省厅借调回来,不是为了无所事事!”桑芷的语气透着不肯退让的决心,“我要和安欣、李响、张彪他们一起查案,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孟德海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上下滚动,千言万语梗在喉咙。
晨光洒在他脸上,映出眼底交织的挣扎与疼惜,可这份柔软终究被责任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不行。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再踏入险境一步。”
“照顾?”桑芷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里带着苦涩,“将我调离一线,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这就算尽了人情?孟德海,当年的你,可不是用这种借口搪塞我的!”
她猛然转身,手指刚触到门把手,办公室的门却从外被推开。
曹闯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文件夹,神情因听到里面的争吵而局促不安,他的警服领口微微歪斜,平日里笔挺的脊背竟显出几分佝偻,眼底满是红血丝,像是熬了整夜没合眼。
目光匆匆掠过桑芷的脸,又慌乱地移开,最终落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上,像在躲避什么难堪的对视。
“孟局就在里面。”桑芷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侧身从曹闯身旁挤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清楚捕捉到对方的异样——紧攥文件夹的手指在轻微颤抖,指节因用力泛白,那神情并非仅仅是撞见争吵的尴尬,更像是深藏的秘密被意外窥见时的猝不及防与慌乱。
桑芷心中掠过一丝疑虑,却没停下脚步,沿着楼梯朝刑侦支队办公室走去,走廊里传来办案区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低沉的交谈声,忙碌而有序。
一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落在“刑侦支队”的金属铭牌上,刺眼的光芒像她此刻微乱的心绪,让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推开办公室门时,安欣、李响和张彪正围在办公桌前研究卷宗。
她的进入打破了宁静,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安欣眼中掠过惊喜,放下笔站起身:“小芷,你跟孟局谈完了?”
桑芷没应声,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毫不拖泥带水:“你们刚才提到,每次行动都疑似有人泄露消息,现在,到底怀疑谁?”声音冷静而锐利,直刺问题核心。
安欣与李响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藏着凝重。
张彪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极低:“每次我们蹲点抓徐江的手下,对方总能在最后一刻溜走;上次好不容易追查到他的资金链,刚准备冻结账户,那边就迅速转走了……”语气里夹杂着挫败,每个字都像咬紧牙关挤出来的。
“我们怀疑局里有内鬼。”
安欣接过话茬,眉头紧蹙,“而且这个人职位不低,否则不可能掌握这么详尽的信息。我和响儿、彪子反复推敲,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目前看来……孟局和安局都有嫌疑。”
“胡说八道!”桑芷想也没想就一拍桌子,声音骤然提高,“怎么可能和老孟与安局有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吗?老孟当年和我父亲出生入死,安局更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背叛?”
“可是,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权限知悉所有行动部署?”李响压低声音反驳,“每一次的行动计划,只有局里的领导和我们才知晓……”话音在空气中回荡,透着紧张严肃。
“知道部署还让你们查得有模有样?”桑芷冷笑一声,“真要是他们俩,你们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讨论?早就被调去看大门了!要我说,你们怎么不怀疑你们曹队?”
“不可能!”安欣三人异口同声地反驳。张彪急得脸都红了:“曹队是我们师傅!当年带我们出第一个现场,教我们查案,他人品绝对没问题!”
“就是,”李响点头附和,“曹队一直跟我们说要对得起这身警服,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安欣郑重其事地说:“小芷,曹队可是资深老刑警了,当年你父亲牺牲的案子,他也是参与调查的一员,他对徐江那伙人憎恶至极,又怎会是内鬼?”
“憎恶至极?”桑芷挑眉,“那我昨天去孟局办公室,怎么正好撞见他在门口?听到我们吵架脸都白了,手抖得文件夹都快拿不住了。”
“那是因为他听见你跟孟局吵架,觉得尴尬吧?”张彪不以为意,“曹队就那样,心软,见不得人红脸。”
“心软?”桑芷哼了一声,“能当刑侦支队队长的人,心能软到哪去?”
几人争执不休,话语交锋间火药味渐浓,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
桑芷看着眼前三人各执一词的模样,又急又恼,索性闭口不再辩驳,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后转了话题:“赵立冬昨天大张旗鼓地给安欣表功,表面上是夸奖,实则是给刑警队找麻烦,他心里肯定盘算着,你们查徐江触碰了他的利益,接下来少不了下套使绊子。”
安欣三人都愣住了,张彪挠挠头:“不能吧?他可是政法委书记……”
“怎么不能?”桑芷白了他一眼,“我在省厅见多了这种场面,他越是公开表扬,越说明心里有鬼,我已经给省厅打了报告,说你们刑侦支队近期破获多起要案,请求省厅表彰,到时候市里肯定会组织表彰大会,所有干警都得出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你们想想,那个内鬼既然能精准知道行动部署,肯定是刑警队或局领导班子里的人,到时候开会,谁找借口不来,或者在会上神色不对,不就一目了然了?”
安欣眼睛一亮:“这主意好!赵立冬要是想搞小动作,肯定会让内鬼在那天有所动作,我们正好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桑芷就察觉到办公室气氛不对。安欣、李响和张彪都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尴尬。
桑芷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只见孟德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
她手指间的香烟还燃着,烟灰摇摇欲坠。桑芷慌忙把烟往身后藏,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警服裤腿上,脸上挤出干笑:“喔!这不能抽啊?那我出去抽哈……”
孟德海没说话,只是朝安欣三人扬了扬下巴。
安欣反应最快,立刻站起来:“孟局,我们正好要去查徐江的资金流向,先出去了!”说完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响和张彪,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