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只剩下桑芷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孟德海走过来，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燃着的香烟，在烟灰缸里轻轻摁灭，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小芷，你相信谁？”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目光直直地锁住她。

桑芷迎上他的视线，晨光斜斜切过窗棂，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你说呢？作为省厅借调人员，我只相信证据。但作为桑芷，我相信你。”

“你不会是害死我爸的凶手，更不会害我。”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坚定起来，“至于其他人，就拭目以待表彰大会那天吧，我相信你和安叔，不会让我失望的。”

说完这些话，心里突然松快了许多，那些缠绕心头的小情小爱、犹豫纠结，在查明真相的决心面前，似乎都轻得像尘埃。

现在最重要的，是揭开京海这片黑暗背后的真相，让隐藏的罪恶无所遁形。

孟德海看着她，眼底的坚冰渐渐融化，过了几秒，低声说：“晚上回家吃饭吧，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桑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红还没褪尽：“行是行，但我现在是省厅借调人员，万一被人举报接受‘贿赂’怎么办？”她故意把“贿赂”两个字咬得很重，“我回我爸家住，已经找人收拾好了，那房子空了太多年，也该添点人气了。” 她顿了顿，朝他眨了眨眼：“等我安顿好，孟局也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这么多年有没有退步。”

孟德海看着她眼里跳动的笑意，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好。”

离开刑侦支队办公室后，桑芷没有立刻回父亲家，而是在市局附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秋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带来一阵凉意，可她心里却像揣了团火，烧得乱糟糟的。

她走到街角的长椅坐下，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指尖在“祁同伟”的名字上悬了很久。

师哥到底参与了山水集团多少事？他和高老师的关系，和赵瑞龙的饭局，还有他对自己突然提出回京海的支持……这一切串联起来，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让她越来越看不清真相。

曹闯今天的神情也不对劲，那种慌乱不是简单的尴尬，更像是被撞破秘密的恐惧，可安欣他们那么信任他，一口咬定他不可能是内鬼……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还有赵立冬，他和退休的赵立春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名字相似，还是有着更深的勾连？昨天他在市局门口那副官腔十足的样子，和饭局上赵瑞龙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精明算计，让她浑身不自在。

桑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缠乱的线，无数个问号在盘旋拉扯。

孟德海和安长林真的会是内鬼吗？安欣他们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可自己心里的直觉却在拼命否定。

她了解的老孟，是那个会在她父亲灵前红着眼眶说“一定查到底”的叔叔，是那个在她考上大学时偷偷往她书包塞生活费的长辈，怎么可能和黑恶势力勾结？

可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曹闯？那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刑侦队长？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京海的水太深了，深到让她这个刚回来的人感到窒息，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她摸出烟盒，想再抽一根，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桑芷烦躁地把烟盒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省厅办公室的同事打来的。

“小桑，你让我查的山水集团和大风厂的土地纠纷材料，我找到些线索。”

同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当年负责审批那块地的，除了京州的国土部门，京海这边签字的是赵立冬，而且我发现，祁厅去年年底去过一次京海，入住的酒店正好是山水集团旗下的……”

桑芷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握着手机的指尖瞬间冰凉，指节攥得发白，果然，祁同伟和山水集团、和赵立冬之间，真的有扯不清的联系。

“还有，”同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被风声吞没，“我在整理旧文件时看到，你父亲当年牺牲的案子，最后结案报告上签字的是曹闯，而且……那份报告里关于子弹来源的记录，好像被人动过手脚，有几处墨迹不太对劲。”

桑芷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耳边嗡嗡作响，曹闯？又是曹闯？

挂了电话，她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梁骨爬遍全身。

京海的天，比她想象的还要黑，而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或许比她猜测的，离自己更近，近到呼吸都能碰着。

一阵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像在嘲笑这无声的挣扎，桑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不管真相有多残酷，不管前路有多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也为了京海这片土地上，还未被彻底熄灭的正义之光，她转身朝父亲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得像踩在实地上，夕阳把她的影子在地面拖得很长很长，像一道不肯弯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