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里有光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可爱死了，我爱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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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呼啸着穿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废弃的揽月楼如同一头蛰伏在城西阴影里的巨兽，被京兆府衙役和燕迟调来的王府精锐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在残垣断壁间跳跃，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死寂。

燕迟紧握着柳云卿的手，力道坚定而滚烫，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守护的意志通过这紧密的联结传递给她。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每一步踏出都沉稳有力，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处可能潜藏危险的阴影。玄色的衣袍在火光的映照下，勾勒出他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肩背线条。

柳云卿被他牵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令人心安的灼热温度和他沉稳有力的步伐。那份被全然守护的感觉，如同暖流，悄然驱散了周遭的寒意和血腥带来的不适。她抬眸，看着前方他宽阔坚毅的背影，心头那根弦被轻轻拨动，漾开细微的涟漪。

秦莞紧随其后，步履沉静，清冷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前方那两道紧握的手，掠过燕迟那毫不掩饰、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的侧影，掠过柳云卿被火光映得柔和的侧脸，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将所有翻涌的思绪悄然压下。

楼梯腐朽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灰尘在火把的光束中狂舞。越往上，那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与霉变的气息越发浓重，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脂粉香气？柳云卿鼻翼微动，秀眉轻蹙。

终于，他们踏上了揽月楼顶层——当年清曦与覃夫人“姐妹情深”、诉说黄金押运路线的雅间所在。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雕花木门，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岁月尘封气息的脂粉香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紧随其后的白枫和几名精锐护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雅间内空空荡荡，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唯有中央，被刻意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区域。一张破旧的梳妆台被搬到了中央，台面上摆放着一面边缘破损的铜镜，镜前，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样东西：一支断裂的、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翠玉簪（清璃之物），一截染血的、打着特殊渔夫结的琴弦（勒死覃夫人之物），还有……几块散落的、带着陈旧血迹的金锭！

在梳妆台正对着的墙壁上，用朱砂混合着不知名的暗红色颜料，淋漓地书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血债血偿！

而在梳妆台前，背对着门口，静静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洗得发白的丫鬟服饰，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正是晴娘。

她没有回头，仿佛对身后涌入的杀气和火光浑然未觉。她正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手中拿着一支简陋的炭笔，极其专注、极其温柔地……在镜中倒影的脸上，细细描绘着。

她在给自己描眉。一笔，又一笔，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易碎品。炭笔划过镜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燕迟晴娘！

燕迟的声音如同寒铁，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燕迟你已无路可逃！

晴娘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她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专注地看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被她一笔笔勾勒出的、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丽秀美的轮廓。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无尽悲凉和疲惫的声音，如同叹息般响起，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晴娘十五年了阿姐，阿娘还有那些枉死的叔叔伯伯你们看到了吗？晴儿替你们讨债来了……

她的声音破碎而飘忽，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空的空洞感

晴娘一个都没跑掉，都按着当年的样子还回去了……

她缓缓放下炭笔，终于转过身来。

火光映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五官清秀，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或许明亮过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刻骨的悲凉，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解脱。里面没有疯狂，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仿佛早已燃尽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燕迟和他手中的长剑，扫过白枫等人充满戒备的脸，最终，落在了被燕迟牢牢护在身后的柳云卿身上。那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欣赏，有感激，甚至有一丝……羡慕？

晴娘永昭郡主

晴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晴娘谢谢你替我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庞府……找到了覃氏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晴娘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看懂戏的人……等一个能……真正了结这一切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沉沉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夜幕。

晴娘当年……师父清曦，她那么信任她的好姐妹……将黄金押运的路线和时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晴娘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冰冷的嘲讽

晴娘可换来的是什么？是背叛！是贪婪！是灭顶之灾！覃氏，庞辅良，裕亲王……还有那些为了封口被灭掉的镖师、账房……他们踩着师父一家的尸骨，分食了那批黄金，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晴娘我活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淬了毒的恨意

晴娘我要让他们……一个一个，按照他们当年加害师父家人的方式，在极致的恐惧中……偿还血债！让他们也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活生生夺走一切的滋味！

她猛地抬起手，指向墙上那淋漓的“血债血偿”四个大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晴娘看到了吗？！这就是天理！这就是报应！他们……都还了！

秦莞（沈莞）所以，你就杀了清璃？杀了那些无辜的人？

秦莞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悲悯

秦莞（沈莞）清璃待你如亲妹！她何辜？！

晴娘无辜？

晴娘猛地转头看向秦莞，那沉寂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扭曲的火焰

晴娘她师父覃氏造的孽！她享受着覃氏用黄金铺就的富贵！她……她甚至还想把师父留下的双清班据为己有！她哪里无辜？！她该死！所有沾了那批黄金血的人……都该死！

她嘶吼着，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那份激动也如同回光返照，迅速被巨大的疲惫所取代

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扶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稳。目光再次投向柳云卿，那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

晴娘郡主

她喘息着，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恳切

晴娘我知道 你与他们不同 你眼里有公道 有光

她艰难地从怀中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颤抖着手，递向柳云卿的方向

晴娘拿着它……

她看着柳云卿，眼中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

晴娘里面是当年黄金案的关键证据，户部接收的原始凭证……庞辅良和裕亲王签押的分赃记录……还有……覃氏亲笔写给劫匪的密信，足够让他们……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起来。

燕迟晴娘！

燕迟厉喝，握剑的手紧了紧，却并未上前。他警惕地盯着她，同时也分神留意着柳云卿的安全

柳云卿看着晴娘递来的油布包，又看向她那双充满了疲惫、悲凉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仇恨吞噬了她的一生，让她变成了索命的厉鬼，但此刻，在这复仇的终点，她眼中竟还有一丝对公道的渴望？还是说，这只是她将未竟的执念托付？

柳云卿没有犹豫。她轻轻挣开了燕迟一直紧握的手。

燕迟的手心一空，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就想重新抓住她！但看着她平静而坚定的侧脸，那只伸到一半的手，终究是停在了半空，紧握成拳。他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身影，里面翻涌着浓烈的担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他相信她的判断，也做好了随时为她挡下一切危险的准备。

柳云卿向前一步，稳稳地接过了那个还带着晴娘体温的油布包。入手微沉，仿佛承载着十五年的血泪和冤屈。

柳云卿我答应你

柳云卿的声音清泠而郑重，如同立誓

柳云卿只要证据确凿，该伏法之人，一个也逃不掉

晴娘看着她接过油布包，脸上那苦涩的、近乎解脱的笑容缓缓加深。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向后倒去。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刺破皮肉的声响。

柳云卿瞳孔骤缩！

只见晴娘的后心处，不知何时，竟透出了一截极其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针尾！剧毒！

“呃……”晴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最后的笑容凝固，那双沉寂的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也彻底熄灭。解脱？不甘？或许都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气音：

晴娘……血债……终需……血……偿……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光彩彻底黯淡，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鲜血，从她后心那个微小的针孔处，迅速洇染开来，如同开在地狱边缘的、绝望的花。

死了？！

燕迟和秦莞脸色同时剧变！箭步上前！

柳云卿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个尚带余温的油布包，指尖冰凉。她看着晴娘倒下的身影，看着那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血迹，看着墙上那淋漓刺目的“血债血偿”，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真相就在眼前，血债即将清算，而复仇者，却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死于……灭口？

是谁？！能在重重包围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出这致命一击？！

燕迟蹲下身，迅速检查晴娘的伤口，脸色铁青

燕迟见血封喉的剧毒！针是从窗外射入的！角度极其刁钻！

他猛地起身，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刺向窗外那片深沉的黑暗！

白枫追！

白枫反应极快，低喝一声，带着几名精锐如猎豹般扑向窗口！

秦莞则俯下身，看着晴娘那张定格着解脱与不甘的年轻脸庞，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悯和愤怒。她伸出手，轻轻合上了晴娘那双至死未能瞑目的眼睛。

柳云卿缓缓走到窗边，与燕迟并肩而立。寒风卷起她鬓边的发丝。她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油布包，又抬眸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凶手踪迹的无边黑暗。那黑暗如同深渊，仿佛在嘲笑着他们刚刚取得的、沾满鲜血的“胜利”。

柳云卿拿到了证据，死了关键人证

柳云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响起

柳云卿这背后……还有一只更大的手

燕迟侧头，看着她在寒风中略显单薄却挺直如松的背影，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和眼中那冰冷的锋芒。那份洞悉迷雾的敏锐和身处风暴中心的冷静，让他心头的悸动与担忧交织翻涌。他伸出手，想再次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给她温暖。但看着她紧握油布包、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那只伸出的手，最终只是无声地、带着千钧之力，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

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沉稳的力量和无言的承诺。

柳云卿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线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她感受着肩头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和支撑，心中的悲凉与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几分。她微微侧首，目光与燕迟深邃专注、盛满了她身影的眼眸在空中轻轻一碰。

无需言语。

窗外的黑暗依旧浓重，寒风呼啸。

雅间内，血腥弥漫，尘埃浮动。

而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指向那隐藏在黑暗最深处的、更为庞大的阴影。那份在血色与阴谋中悄然滋生、彼此交付的信任与守护，成为了这无边寒夜里，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