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是永恒的,爱是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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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娘用生命换来的油布包,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掀起了滔天巨浪。油布内层层包裹的,是足以颠覆朝纲的铁证:十五年前那批被劫黄金的原始押运凭证,户部接收账册上被巧妙篡改的印记,庞辅良与裕亲王亲笔签押的隐秘分赃记录,以及……覃夫人那封字迹娟秀却字字淬毒的、写给劫匪头目的密信!字里行间,不仅详述了押运路线和时间,更许诺了事成后的丰厚回报与政治庇护
铁证如山!血债累累!
大理寺卿李牧云在御书房内,将这些浸染着冤魂血泪的证据呈于御前时,天子震怒!龙案被拍得震天响,咆哮声穿透厚重的宫墙
皇上查!给朕彻查!凡涉案者,无论王公贵胄,一律严惩不贷!还那些枉死的英魂一个公道!
雷霆之怒下,庞辅仁、裕亲王及其党羽被迅速锁拿下狱。曾经煊赫一时的庞府、裕王府被重兵围困,抄家查办。喧嚣了半月有余的“戏伶索魂”案,终于在滔天权势的崩塌声中,落下了沉重的帷幕。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阳光重新洒落,照亮了青石板路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百姓们惊魂未定的脸。
然而,柳云卿心头的寒意并未消散。晴娘临死前那背后无声无息的一针,那隐匿于黑暗中的毒手,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在她的意识深处。是谁?能在重重包围下精准灭口?这双隐藏在黄金案背后的手,其能量和目的,恐怕远非庞辅良、裕亲王之流可比。血债虽偿,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朝堂之上,因庞、裕两党的倒台,权力格局骤然洗牌。太子燕彻作为储君,地位似乎更加稳固。然而,这份“稳固”之下,却是暗流汹涌的试探与觊觎。
—镇北候府—
初冬的京城,寒意已如细密的针尖,悄然刺破锦缎华服,直抵肌骨。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鳞次栉比的屋脊,将那些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琉璃瓦、朱红廊柱,都染上了一层沉郁的灰调。空气凝滞而冰冷,吸一口,肺腑间都带着霜雪的味道。长街之上,行人步履匆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风里,只余下瑟缩的脖颈和紧裹的棉袍。这份寒意,不仅来自天时,更源于近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令人齿冷的阴霾。
短短半月之内,已有两名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在披上最华美嫁衣的前夕,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她们被发现时,皆身着精心准备的嫁衣,颈间缠绕着狰狞的青紫指痕,双眼圆睁,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惧与绝望。更令人发指的是,凶手竟丧心病狂地剥走了她们贴身的亵衣。坊间流言如毒藤蔓生,窃窃私语在茶馆酒肆、深宅后院间隐秘流淌,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让所有家有娇女的父母心胆俱裂,夜不能寐。
这股压抑的寒流,似乎唯独绕开了位于皇城根下、占据了整条朱雀大街最开阔地段的镇北侯府。府邸内雕梁画栋,暖意融融。巨大的银丝炭盆无声燃烧,将熏染了名贵沉水香的暖风源源不断地送入“撷芳阁”的每一个角落。窗外是肃杀的冬,窗内却是一片秾艳的春。
秦莞素白纤长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刺入柳云卿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腕间。针尖落下,几不可查。
柳云卿慵懒地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另一只未被施针的手随意拨弄着案几上一只错金缕空香球,任由其中逸出的清雅暖香缭绕周身。她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云霞色软烟罗寝衣,墨缎般的长发未束,迤逦委地,衬得那张脸越发惊心动魄,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色是天然饱满的樱粉,无需点染,已夺尽世间颜色。每一寸肌理都细腻莹润,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晕
秦莞(沈莞)脉象平稳,只是略有些浮滑,想是昨夜贪看那卷孤本话本,睡得迟了些
秦莞收回金针,声音清泠如碎玉,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她目光落在柳云卿脸上,那份专注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秦莞(沈莞)卿卿今日的唇色,倒比往日更明艳三分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目光却如同有实质,流连在柳云卿微启的唇瓣上
柳云卿闻言,眼波流转,唇边漾开一抹慵懒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春水的石子,瞬间在眼底荡开层层潋滟的涟漪。她微微侧过脸,用那双能将人魂魄都吸进去的眸子睨着秦莞,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
柳云卿莞莞总是这般细致入微,连我唇色都瞧得这般清楚。莫不是…也想尝尝我新得的‘胭脂醉’口脂是什么滋味?
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天真的、近乎无邪的诱惑
秦莞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耳根悄然漫上一抹极淡的红晕。她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将金针仔细收入针囊,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秦莞(沈莞)郡主慎言
她低声道,语气竭力维持着平日的清冷,却终究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柳云卿慎言?
柳云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出声,那笑声如银铃轻撞,清脆又带着一丝娇憨的鼻音。她索性支起身子,寝衣滑落,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香肩,浑然不觉这景象有多惊心动魄。她伸出染着鲜妍蔻丹的食指,轻轻点上秦莞微凉的手背,指尖温热柔软
秦莞被她指尖的温度烫得一颤,猛地抽回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缠绕住,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她站起身,背对着柳云卿整理药箱,那挺直的脊背线条显得有些僵硬
秦莞(沈莞)郡主若无其他不适,臣女先行告退。天寒,还请郡主保重玉体
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是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
柳云卿莞莞这就走啦?
柳云卿软软地唤了一声,带着一丝失落,随即又展颜一笑,艳光四射
柳云卿那好吧,改日我让厨下备好你最爱的‘雪霞羹’,你可一定要来
她看着秦莞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消失在珠帘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点小狐狸般的得意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撷芳阁的宁静暖香。门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燕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裹挟着室外的冰冷气息,玄色劲装上仿佛还凝着未化的霜花。他俊朗的脸上线条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炽热光芒、如同忠诚大犬般专注望着柳云卿的眼眸,此刻却沉如寒潭深渊,翻涌着浓烈的焦灼和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保护欲。
燕迟卿卿!
他的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榻上那个慵懒绝艳的身影
燕迟城西‘锦绣坊’后院,又发现一名遇害的少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柳云卿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敛去,如同春日暖阳骤然被乌云吞噬。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方才还流转着的娇媚慵懒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她霍然起身,动作迅捷如电,方才还缠绕周身的暖香仿佛瞬间凝结。
柳云卿紫苏,备马!
她清叱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仪,不容抗拒。方才还娇软无骨的身体此刻挺直如寒风中傲立的青竹,寝衣滑落肩头也浑然不顾,径直走向屏风后。再转出来时,已然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白色骑装,外罩一件火狐裘滚边的玄色披风,墨发被一根简单的白玉簪高高束起,飒爽英姿,与方才的倾世娇娆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却淬了冰,燃着火
柳云卿走
她大步流星越过燕迟,带起一阵冷冽的香风,那背影决绝而挺拔,仿佛出鞘的利剑
这个案子柳云卿本来不想管可是前几日进宫皇后恰好求她帮帮太子,无奈谁让皇后一直对她都特别宠爱,而且还是她的皇嫂呢,没办法只能帮帮他们母子了
“锦绣坊”的后院,此刻已成了人间炼狱的缩影。京兆府的衙役们如临大敌,脸色煞白地围成一个稀疏的圈子,勉强阻挡着闻讯而来、探头探脑又惊惧交加的街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的铁锈味和排泄物失禁后的恶臭,混合着泥土和旧布料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上。
第三具少女的尸体,就躺在后院泥泞冰冷的地面上。她身上那件原本应象征喜庆与幸福的嫁衣——金线密织的缠枝牡丹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凄厉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腐败的血块。嫁衣被粗暴地撕扯开,露出内里同样凌乱破碎的中衣。少女的面容扭曲变形,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最刺目的,是她纤细脖颈上那圈深得发紫的淤痕,指印清晰可辨,如同一条丑陋致命的毒蛇,死死缠绕。
柳云卿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时,原本压抑的骚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惊惧、好奇还是绝望,都不可抗拒地聚焦在她身上。她仿佛自带光华,即使身处这污秽绝望之地,那身月白骑装和玄色披风也纤尘不染,容颜在灰暗背景下耀眼得近乎不真实。然而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雪般的沉静。她无视周遭所有目光,径直走向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步履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燕迟紧随其后,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将她护在身后半步之内。他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视着现场每一个可疑的角落和每一个表情各异的人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所有的焦灼和暴戾都被强行压制在沉静的躯壳之下,只有那紧握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泄露着内心翻腾的情绪。
柳云卿在尸体旁缓缓蹲下。火狐裘的滚边拂过冰冷潮湿的泥地,她毫不在意。她伸出双手——那双手,十指纤纤,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染着鲜妍欲滴的蔻丹,是养尊处优的极致象征——此刻却毫无迟疑地探向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她轻轻拨开死者颈间凌乱的衣襟,指尖精准地按压在那些深紫色的淤痕上,感受着皮下组织的僵硬和变形。动作稳定而专业,与那双柔荑形成强烈的反差。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托起死者一只已经僵直的手,凑到眼前。死者指甲缝里,沾着一些污垢和几缕细微的、难以辨别的织物纤维。柳云卿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那些污垢中一寸寸逡巡。忽然,她的动作凝滞了。
一点极其微小、几乎与指甲缝里的泥垢融为一体的黑色膏状物,黏在死者小指的指甲根部。在柳云卿锐利的目光下,这点微末之物无所遁形。她伸出自己染着蔻丹的食指,用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甲尖,极其小心地将那点黑色物质剔了出来,托在莹白如玉的指尖。
一股极其淡薄、混合着劣质油脂和廉价草药的味道,在浓重的尸臭中艰难地逸散开来。
柳云卿拈着那点微末的黑色膏体,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一下。随即,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了然。
柳云卿冻疮膏?
她的声音不高,在死寂的后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柳云卿气味劣质,膏体粗糙,内含松脂、樟脑、干姜末…还有廉价的猪油底子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投向那个被衙役围在中间、瑟瑟发抖如秋风落叶的裁缝铺老板。老板姓孙,四十许人,身材干瘦,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涣散,双手下意识地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泛白
柳云卿的目光在他那双布满冻疮、红肿裂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如同无形的冰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清晰地响起
柳云卿看来,我们这位凶手…很怕冷呢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孙老板紧绷的神经上
孙老板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全靠身后两个衙役死死架住才没出丑。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滚落,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柳云卿指尖那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燕迟卿卿
燕迟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
燕迟此物,或许与北地军中冬季配发的‘黑玉冻疮膏’所用原料相似。只是军中用材稍好,猪油换作獾油,气味更淡些。这等劣品,应是市井小民常用之物
他陈述着事实,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柳云卿的脸,那沉寂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无恙,又仿佛在贪婪汲取着她此刻专注而冷冽的锋芒
柳云卿闻言,指尖微动,将那点微末的证据递给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仵作。她站起身,火狐裘披风在寒风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度
柳云卿原来如此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孙老板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又落在他惨无人色的脸上
柳云卿孙老板这手,冻疮溃烂得如此厉害,这寒冬腊月,想必离不开这‘保命’的膏药吧?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孙老板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柳云卿来人!
柳云卿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柳云卿给我搜!把这锦绣坊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特别是孙老板的住处,所有能找到的冻疮膏,都给我搜出来!仔细比对气味、质地!还有
她眸光如电,扫视着堆积在院角的一捆捆布料和半成品衣物
柳云卿所有近期缝制、染色的布匹衣物,尤其是深色、黑色的,全部取样检查!凶手搬动尸体、行凶时衣物必沾污痕!
“是!郡主!”衙役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扑向裁缝铺的各个角落。翻箱倒柜、布料撕裂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柳云卿转身,不再看瘫软的孙老板一眼,径直走向后院门口。燕迟立刻跟上,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燕泽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抹月白与玄色交织的窈窕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院门外。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姿态,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凝望只是错觉。
然而,无人察觉的是,在“锦绣坊”对面一家茶楼二楼的雅间窗口,一道阴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穿透竹帘的缝隙,牢牢钉在柳云卿离去的背影上。
成王燕麒负手而立,一身玄色蟠龙纹锦袍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越发深沉莫测。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只有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眸,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占有欲和一丝被冒犯的戾气。他看着她被燕迟和燕泽的目光追随、保护,看着她在这污秽之地依旧光芒万丈、发号施令,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从容和魅力,像烈火灼烧着他的心。
他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极其精致的羊脂白玉鼻烟壶。他拇指的指腹,正一遍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力度,重重地摩挲着壶身光滑细腻的曲线,仿佛在摩挲着某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燕麒卿卿……
他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舌尖仿佛品尝着某种甘美的毒药,眼神却冷得令人骨髓生寒
燕麒这满城的风,都因你而乱了
他手中的力道骤然加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温润的玉壶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掌心碎裂。他盯着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背影,眼底的暗潮汹涌,最终凝固成一种志在必得的疯狂
燕麒你只能是本王的
他无声地宣告,声音低哑,融入窗外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之中。那阴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距离,依旧死死缠绕着那抹令他又爱又恨、势在必得的绝艳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