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初开（三）

✎﹏ 所有的偏见 都来自于眼界和认知的局限性

…………………………………………

城隍庙主殿内，尘埃弥漫。顾南舟那癫狂的嘶吼如同淬毒的诅咒，随着他坠入黑暗的洞口和轰然闭合的石板，被死死封存在地底深处，只余下“无间地狱的红莲”几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

燕迟的厉喝带着焚心的怒火与焦灼，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他眼底翻涌着浓重的戾气，一掌狠狠击在严丝合缝的石板上，沉闷的声响如同擂在人心上，石板却纹丝不动。

亲兵们挥舞着刀柄、重锤，疯狂地砸向石板，火星四溅，石屑纷飞，沉闷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然而那石板厚重异常，内部机括显然极其坚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撼动。

柳云卿站在原地，脸色比身上的月白衣裙更加苍白。顾南舟最后那扭曲的“欣赏”和“红莲”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感到一种被毒蛇锁定的冰冷粘腻感。但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投向墙壁上那幅巨大、血腥、尚未完成的“天道图”。

孽镜混沌，镜中挣扎的人影仿佛发出无声的哀嚎；剪刀张开着冰冷的刃口，仿佛随时要剪断世间一切虚伪的联系；铁树狰狞的枝条扭曲向上，挂满的尖刀闪烁着森然寒光……而在这一切恐怖景象的中央，那个高高在上、身着官袍、脚踏“祥云”的冷漠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柳云卿蒸笼地狱……下一个……伪君子……

顾南舟坠入黑暗前癫狂的呓语在她脑中回响

柳云卿陈大人！

柳云卿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泠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瞬间压过了砸击石板的噪音

柳云卿立刻查！六年前观音镇大火后，所有参与赈灾、重建，如今仍在京中任职，且……且素有‘清名’的官员名单！特别是那些曾负责安置流民、分配抚恤、甚至……主持过所谓‘善后’之人！要快！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壁画上那官袍身影模糊的面部

柳云卿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此人！顾南舟恨透了这些披着官袍的‘豺狼’！蒸笼地狱，蒸的是口是心非、伪善欺世之徒！下一个受害者，极可能是位高权重、表面光鲜的‘清流’！

京兆尹陈大人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出大殿去安排。死亡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指向了京城权力场的核心！

燕迟停止了徒劳的砸击，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弥漫的烟尘，落在柳云卿身上。看到她强自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色，看到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担忧与决绝，他心头的戾气与焦灼被一种更沉甸甸的心疼所取代。他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也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屏障。

燕迟这里交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燕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战场统帅特有的、能稳定军心的力量

燕迟你推测的方向极可能是对的。我立刻调集人手，暗中布控所有可能的‘清流’目标府邸周围！同时排查所有可能与他藏匿地点相连的密道出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她能听懂的关切

燕迟卿卿，顾南舟已是丧家之犬，穷途末路。他最后的话……是疯子的呓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柳云卿抬眸，对上他深邃专注、只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对顾南舟诅咒的恐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固执的保护欲。她心头那丝寒意，在他这沉稳的目光下，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霜，悄然消融了几分。

柳云卿嗯

她轻轻点头，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袖中藏着的冰凉的银针，那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底气

柳云卿我知道 当务之急，是阻止他再害人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柳云卿我去一趟画院旧址。顾南舟在那里‘疯癫’、‘毁画’，那里或许还残留着他‘疯’之前最后的心绪，或者……他后来可能偷偷回去过的痕迹

燕迟我派人护送你

燕迟立刻道，没有丝毫犹豫

柳云卿不

柳云卿却轻轻摇头，眸光清亮

柳云卿你这边需要精锐人手追查密道和布控。让白枫跟着我就好。目标太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燕迟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放心。但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终究还是缓缓点头，沉声道

燕迟好 白枫！

他低喝一声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护卫在侧的白枫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躬身

白枫属下在！

燕迟护好郡主 寸步不离！

燕迟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威压，目光如电扫过白枫。那眼神里是绝对的信任，也是不容有失的命令

白枫是！属下以性命担保！

白枫的声音低沉有力，垂下的眼睫却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不敢抬头看柳云卿，只是将腰间的佩刀握得更紧，指节泛白。守护她，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亦是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甜蜜又苦涩的枷锁

---

画院残烬·蒸笼杀机

昔日的宫廷画院，如今已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一场突如其来的“走水”（火灾）发生在顾南舟毁画失踪后不久，将这座曾经汇聚了天下丹青妙手的雅致院落付之一炬。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里，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淡淡的焦糊味和腐朽气息。几只乌鸦停在最高的半截烟囱上，发出嘶哑的啼鸣，更添几分凄凉死寂

柳云卿在白枫的护卫下，踏入了这片被遗忘的残骸。白枫如同最警惕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身体微微绷紧，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他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挡在柳云卿与可能存在危险的方位之间，沉默却坚定。

柳云卿步履从容，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梳子，细细梳理着这片废墟：倒塌的画案下压着的半截染着墨迹的断笔、墙角一尊被熏得黢黑的小型滴水观音石像、半埋在灰烬中一只烧变了形的青瓷颜料碟……

她走到废墟最深处，那里曾据说是顾南舟绘制《观音慈航普度图》的主画室。如今只剩下几根摇摇欲坠、焦黑碳化的柱子，支撑着一片随时可能坍塌的屋顶残骸。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烬和瓦砾。

柳云卿的目光，倏地定格在一根相对完好的焦黑柱子根部。那里，似乎有被什么东西反复刮擦、摩擦过的痕迹，在厚厚的烟灰下透出一点异常的平滑。

柳云卿白枫

她轻声唤道

柳云卿清理一下这里

白枫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轻柔，用佩刀小心地刮开柱子根部厚厚的积灰。随着烟灰簌簌落下，几个模糊、歪斜、如同用尖锐之物反复刻画的字迹，逐渐显露出来：

“假……慈悲……蛆……”

字迹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深入木纹，显然是倾注了极大的痛苦与恨意反复刻画而成！

柳云卿的心猛地一沉！这分明是顾南舟“疯癫”前或“疯癫”时留下的！他心中的信仰早已崩塌，看到的不是慈悲的观音，而是披着神圣外衣的“蛆虫”！

就在这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毫无预兆地从侧面一处断墙的阴影后激射而至！直指柳云卿的咽喉！

快！狠！准！角度刁钻至极！

白枫郡主小心！

白枫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在声音响起的刹那，身体已如鬼魅般横移，同时腰间佩刀闪电般出鞘！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淬毒钢针，被白枫精准无比地一刀劈飞，钉入旁边的焦木之中，针尾犹自剧烈震颤！

白枫有埋伏！

白枫厉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如同一道玄色的闪电，朝着钢针射来的方向猛扑过去！刀光如匹练，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笼罩了那片阴影！

然而，阴影后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被劲风带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调虎离山！

白枫心头警兆狂鸣！猛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道瘦骨嶙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竟悄无声息地从柳云卿身后另一处倒塌的画案废墟中暴起！手中一柄寒光闪闪、形状奇特的薄刃画刀，带着刺鼻的腥风，直刺柳云卿毫无防备的后心！

是顾南舟！他竟然并未从城隍庙密道远遁，而是潜回了这承载着他信仰崩塌之地！他如同最耐心的毒蛇，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柳云卿在白枫示警的瞬间已心生警觉，但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刺入骨髓！她猛地旋身，腰肢柔韧得不可思议，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脏要害！

“嗤啦——！”

薄刃画刀带着冰冷的触感，狠狠划破了她肩臂处的衣料！一道血线瞬间飚出！剧痛传来！

柳云卿呃！

柳云卿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

白枫郡主！

白枫目眦欲裂！看到那抹刺目的鲜红，他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什么守护的距离，什么隐忍的情愫，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如同被激怒的狂狮，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扑回来！手中的佩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死亡弧光，朝着顾南舟当头劈下！刀风之烈，甚至卷起了地上的烟尘！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所学，更凝聚了守护之心被亵渎的滔天怒火！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顾南舟显然没料到白枫的爆发如此恐怖！他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骇，想要抽刀格挡已然不及！只能凭借着本能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噗嗤！”

刀锋狠狠劈入顾南舟的左肩！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万能NPC顾南舟：啊——！

顾南舟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手中的画刀脱手飞出！他捂着几乎被劈开的肩膀，踉跄着后退数步，撞在焦黑的断壁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破烂的画师袍。

白枫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刀锋一转，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朝着顾南舟的脖颈抹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柳云卿留活口！

柳云卿忍着肩臂的剧痛，急声喝道！顾南舟是唯一知道所有受害者名单和观音镇真相的人！

白枫的刀锋在距离顾南舟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凛冽的刀气甚至割断了几根顾南舟枯槁的乱发！

顾南舟靠在断壁上，剧痛让他浑身抽搐，脸色惨白如金纸，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疯狂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因剧痛和失败而变得更加扭曲怨毒。他死死盯着柳云卿，又看看杀气冲天的白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笑。

万能NPC顾南舟：好……好一个忠心的……狗……

他嘶哑地嘲讽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万能NPC顾南舟：可惜……晚了！太晚了！‘蒸笼’……已经点火了……哈哈哈哈！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个踩着观音镇尸骨上位的蛆虫……现在……大概已经快熟了……哈哈哈哈！

他疯狂的笑声在废墟中回荡，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绝望的癫狂。

柳云卿和白枫的脸色瞬间剧变！

柳云卿是谁？！下一个目标到底是谁？！

柳云卿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厉声喝问！

顾南舟只是疯狂地笑着，眼中充满了恶毒的快意，显然不打算回答。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洇开。

柳云卿搜他身上！快！

柳云卿对白枫急道

白枫立刻上前，不顾顾南舟的挣扎和污言秽语，迅速在他破烂的衣袍内搜索。很快，他在顾南舟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的泛黄纸片。

柳云卿一把接过，展开！

纸片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幅用炭笔勾勒的、极其简陋却特征鲜明的画像：一个穿着三品文官仙鹤补服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气质儒雅。画像旁边，画着一个简易的、冒着热气的蒸笼！

而在这画像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

“永宁……别院……地窖……”

永宁别院？！柳云卿的脑子“嗡”的一声！那是……永宁郡主岳凝在京郊的避暑别院！岳凝！而那个画像上的官员……

白枫是礼部侍郎，赵文渊！

白枫失声惊呼！此人正是当年主持观音镇灾民安置、发放抚恤银两的主要官员之一！素以清廉刚正、学养深厚闻名朝野！更是岳凝郡主的亲舅舅！

柳云卿赵文渊……此刻很可能在岳凝的永宁别院！

柳云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顾南舟的目标，不仅仅是赵文渊！他选择在永宁别院动手，那岳凝……岂不是也身处险境？！

柳云卿走！

她再无半分犹豫，甚至顾不上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转身就朝着废墟外冲去！

白枫一把提起因失血过多而陷入半昏迷、却依旧发出嗬嗬怪笑的顾南舟，紧随其后。

残阳如血，将画院废墟染上一层凄艳的红。乌鸦惊飞，发出不详的啼鸣。蒸笼地狱的杀机，已然点燃，正无声地吞噬着永宁别院的安宁。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