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意在骨血里封神,从此万物为证,心跳为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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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墨般泼洒下来,将整座成王府紧紧裹住。白日里纷纷扬扬的雪片,到了夜间,反而变得细密无声,只将天地间的一切轮廓都模糊、柔化。白日里喧嚣的府邸,此刻只剩下巡夜侍卫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如同某种不祥的节拍。
柳云卿并未安寝。她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披散着如瀑的长发,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去了大半,烛泪堆积,凝固成扭曲的形状。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她身前一隅,却在她身后拖曳出巨大而摇曳的阴影,仿佛蛰伏的巨兽。
她的膝上,横放着一柄剑。那是她自幼便不曾离身的佩剑“惊鸿”,剑鞘是古朴的乌木,上面缠绕着繁复的银丝云纹,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一遍又一遍,缓慢而用力地抚过冰凉的剑鞘。指尖感受着那凹凸起伏的纹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仿佛在确认一件早已融入骨血的旧物。
万籁俱寂中,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试探的脚步声,从窗外小径的方向传来,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噗、噗”的轻响。这声音细微得几乎被落雪声淹没,但柳云卿抚剑的手指却骤然顿住。
她自幼习武,耳力远胜常人。这脚步,虚浮、迟疑,带着一种窥探的鬼祟,绝非府中训练有素的侍女或侍卫。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裹着桃红色厚实斗篷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敞开的院门处。那人影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院内无人看守,这才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踏入了这个被成王严令禁止她靠近的“王妃”院落。
借着廊下微弱的风灯光芒,柳云卿看清了来人的脸。一张精心描绘过的面孔,眉梢眼角刻意模仿着某种神韵,却因脂粉过浓而显得媚俗。那眉眼,依稀与自己有两三分相似,却如拙劣的画匠临摹名作,只得其形而失其神,透着一股刻意的造作与风尘气。正是那个被燕麒藏在府邸深处、唤作“小卿”的青楼女子。
小卿显然没料到屋内的灯还亮着,更没料到柳云卿就坐在窗边,目光如寒冰般直射过来。她猛地对上柳云卿的视线,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雪地里。她慌忙稳住身形,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人撞破行藏的慌乱,但随即又被一种强撑起来的、带着挑衅的虚张声势所取代。
她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动作做得极其刻意,充满了炫耀的意味。然后,她挺直了腰背,努力扬起下巴,迎着柳云卿的目光,一步一步,带着一种故作从容的姿态走近窗边。那浓烈的脂粉香气,混杂着孕期的某种体味,随着冷风一同灌入室内,比燕麒身上沾染的更为刺鼻难闻。
小卿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青楼女子惯有的娇嗲,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万能NPC王妃娘娘还没歇着呢?这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多冷清呀?
柳云卿没有起身,也没有动怒。她依旧保持着抚剑的姿态,只是微微抬起眼帘,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蒙尘的旧物。这平静,反而让小卿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万能NPC瞧瞧这院子,王爷金屋藏娇的地方,果然比我们下人住的精致百倍
小卿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院内的亭台花木,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万能NPC只可惜啊,再好的地方,也暖不了独守空房的心,您说是吧,王妃娘娘?
她故意加重了“王妃娘娘”四个字,满是嘲讽。
柳云卿依旧沉默,只有指尖在冰冷的剑鞘上缓慢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小卿难堪。她脸上强装的镇定有些挂不住了,一种被彻底轻视的羞恼猛地冲上头顶。
万能NPC你装什么清高!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扑到窗棂上,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起来
万能NPC王爷现在宠的是谁,整个王府谁人不知?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王爷的骨血!是未来的世子!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眼神变得怨毒而得意
万能NPC你这王妃之位,不过是个空壳子!一个摆设!迟早有一天,王爷厌弃了你,这位置,这院子,还有王爷的宠爱……统统都是我的!
尖利的声音在雪夜里回荡,带着赤裸裸的野心和恶毒。窗内的烛火被她的气息带得剧烈摇曳了一下,光影在柳云卿绝美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柳云卿这王妃之位你想要,尽管来拿
就在这光影交错的一瞬,小卿终于彻底看清了柳云卿的脸。那张脸,近在咫尺,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她面前。
没有浓妆艳抹,却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瓣如初绽的玫瑰花瓣。
一种浑然天成的、近乎不真实的美丽,带着清冷高贵的气质,仿佛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仙子,又似深谷幽兰,静静吐露着无人能及的芳华。
小卿所有的叫嚣、所有的得意、所有的恶毒,在这张脸的对比下,瞬间变得无比可笑、无比卑劣。她张着嘴,后面刻薄的话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怨毒得意,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自惭形秽。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厚厚的脂粉,又看看柳云卿那天然去雕饰的容颜,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茫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自己引以为傲、模仿其眉眼的几分姿容,在正主面前,简直成了泥地里的尘埃对上皓月之光!她一直以为燕麒迷恋的是自己身上那点模仿的痕迹,此刻才真正明白,她连一个拙劣的赝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剥光示众的狼狈和愤怒。
万能NPC你……你……!
她指着柳云卿,手指因极度的情绪而剧烈颤抖,声音也变得语无伦次,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破音
万能NPC你得意什么!不就是仗着这张脸吗?!王爷现在还不是夜夜宿在我房里?
万能NPC他早就厌弃你了!他亲口说过,我比你温顺,比你懂得讨他欢心!
万能NPC你等着!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王爷!告诉王爷你是怎么欺负我的!看王爷还护不护着你这个空架子!
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张脸的压迫感和自己内心的崩溃,猛地转身,如同背后有恶鬼追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桃红色的斗篷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狼狈的痕迹,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尖利失控的叫喊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落雪声吞噬。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柳云卿依旧坐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只是那抚着剑鞘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了冰冷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青白色。
她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素白的中衣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单薄,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腰背。那双曾让整个京城为之倾倒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的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的决绝。那是一种属于永昭郡主的骄傲被彻底碾入尘埃后,升腾起的、玉石俱焚的火焰。
惊鸿剑被她稳稳地握在手中,剑鞘悄然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冰冷的剑身暴露在空气中,映着昏黄的烛光,反射出一道凝练如秋水、却带着森然杀意的寒芒。
那寒光,清晰地映出了她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而脆弱。
柳云卿我是柳云卿
她对着虚空,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却带着斩断一切的锋利
柳云卿永昭郡主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身体……所有属于“柳云卿”这个存在的一切,都不容许被如此轻贱地分享,更不容许与一个青楼女子,一个赝品,共享同一个男人,甚至……同一个府邸的空气!
柳云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低低地问,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剑锋,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冷静与庄重,毫不犹豫地、稳稳地压向了那雪白脆弱的颈项。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锋刃毫不犹豫地切下,一道细细的、鲜红的血线瞬间蜿蜒而出,在白皙的皮肤上绽开,如同雪地里骤然开出的一朵妖异红梅。
剧烈的刺痛传来,却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早已麻木的钝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