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

周四的数学课总带着种催眠的魔力。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爬在黑板上，把三角函数图像晒得暖融融的，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又轻又软，撞在墙壁上再弹回来，就成了催人昏昏欲睡的摇篮曲。

   郑雅贤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墨点在“正弦定理”旁边晕开一小团黑。她偏过头，用余光瞥了眼斜前方——申厦蓝的脑袋又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

   这家伙昨晚肯定没早睡。郑雅贤心里了然，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她发顶多停留了两秒。申厦蓝的头发长得很快，开学时刚及肩，这才过了一个月，发尾已经快要碰到后背了。阳光穿过发丝间的缝隙，能看到细小的金色尘埃在浮动，像她画里那些闪烁的星子。

   “……所以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怎么做？”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郑雅贤迅速收回目光，假装认真地盯着黑板。

   前排的申厦蓝猛地惊醒，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慌忙坐直，试图从周围同学的反应里捕捉到一点信息，眼神扫过郑雅贤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递过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郑雅贤没理她，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连接AC”，然后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面。

   申厦蓝的视线在她笔记本上停留了半秒，立刻心领神会，低下头在自己的练习册上画了条线。大概是太急了，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个突兀的墨点。她对着那个墨点皱了皱眉，偷偷用指甲刮了两下，没刮掉，反而把纸弄出个小毛边。

   郑雅贤看着她这一连串小动作，嘴角差点绷不住。她转回头，继续听老师讲课，耳朵却悄悄捕捉着身后的动静——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一声轻啧，还有……一声极轻的哈欠，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下课铃响起时，申厦蓝像是解脱般长舒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郑雅贤收拾笔记本的时候，她忽然凑了过来，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郑雅贤的桌角。

   “抱歉抱歉。”申厦蓝连忙道歉，眼睛却盯着郑雅贤的数学笔记，“那个……刚才最后一道例题，你的步骤能借我看看吗？我好像哪里算错了。”

   郑雅贤把笔记本递过去。她的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每道题都分了步骤，重点公式用红笔标了下划线，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

   申厦蓝看着那页笔记，忍不住感叹：“你写字真好看。”

   “赶紧抄。”郑雅贤拿回笔记本，翻开到新的一页，开始写英语单词。

   申厦蓝乖乖地低下头抄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变得很轻。郑雅贤写着写着，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申厦蓝的目光——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笔，正盯着她握笔的手发呆。

   “看什么？”郑雅贤的手指顿了顿。

   “你的指甲剪得好整齐。”申厦蓝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傻，脸颊微微发烫，“我是说……你握笔的姿势，好像比老师教的还标准。”

    “不然怎么当课代表。”郑雅贤故意板起脸，心里却有点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不算特别修长，但指甲确实总是修剪得很短，干干净净的。不像申厦蓝，指甲盖上偶尔会沾着点颜料，指尖还带着点薄茧。

    申厦蓝没接话，低下头继续抄笔记，只是速度慢了很多，偶尔会偷偷抬眼瞥一下郑雅贤，又飞快地低下头，像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

    郑雅贤假装没看见，继续背单词，却发现刚才还滚瓜烂熟的单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注意力总被旁边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牵着走，连笔尖都有点不稳了。

    “对了，”申厦蓝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昨晚的信……”

     “看到了。”郑雅贤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帽，“周五晚上几点？”

     “十点左右吧。”申厦蓝的声音亮了起来，“我查过天气预报，说今晚天气很好，能见度高。天台的钥匙我有，我们可以从东侧的楼梯上去，那里的门锁坏了，平时没人去。”

     “嗯。”郑雅贤应了一声，感觉耳根有点热。她想起昨晚把写着“好”字的便签塞进信封时，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放学之后，我们先去买点吃的？”申厦蓝试探着问，“便利店的三明治和热可可怎么样？上次你说那个巧克力味的热可可很好喝。”

    郑雅贤愣了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大概是某次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申厦蓝记住了。

   “可以。”她点点头，看着申厦蓝瞬间绽开的笑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男生们则在操场上踢足球。郑雅贤抱着本书坐在看台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在跑道上散步的身影移动。

    申厦蓝没和其他人一起玩，只是一个人慢慢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天，或者蹲下来观察草丛里的什么东西。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短，贴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像片小小的云朵。

   “在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隔壁学校的李茶仁。她顺着郑雅贤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笑，“又在看申厦蓝啊？”

    郑雅贤的脸唰地红了，连忙低下头翻书：“没有，我在看风景。”

   “是吗？”李茶仁拖长了语调，“可我刚才看你看了她五分钟了，连书都没翻一页呢。”

    郑雅贤没说话，只是把书翻得哗哗响。李茶仁是她朋友，也是班里少数知道她和申厦蓝关系好的人，平时总爱拿她们俩开玩笑。

   “说真的，”李茶仁忽然凑近，小声说，“你们俩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总待在一起，还老偷偷摸摸的。”

   “哪有。”郑雅贤反驳道，心里却有点发虚。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申厦蓝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在晚自习后绕远路回家，甚至连周末都要约着去图书馆。

    以前她们虽然也是朋友，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

   “还说没有。”李茶仁指了指跑道，“你看，申厦蓝在往这边看呢。”

    郑雅贤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申厦蓝的目光。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冲她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点傻乎乎的笑。

   郑雅贤也下意识地挥了挥手，等反应过来时，脸颊已经烫得能煎鸡蛋了。她连忙转过头，心脏砰砰直跳，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啧啧，”李茶仁在旁边摇头晃脑，“这还叫没什么？郑雅贤，你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

   “不是！”郑雅贤打断她，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几个同学看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会给你写那么多信吗？”李茶仁挑眉。

    郑雅贤语塞了。

    这时，申厦蓝忽然朝着看台跑了过来。她跑得有点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郑雅贤，”她在郑雅贤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刚才操场上有只小猫，好小一只，好像受伤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猫？”郑雅贤站起身，把书递给李茶仁，“在哪？”

   “在那边的草丛里。”申厦蓝指了指操场角落，“我不敢碰它，怕它咬我。”

   “笨蛋。”郑雅贤忍不住说了一句，脚步却已经跟着她往操场角落走去。

    李茶仁看着她们俩的背影，一个走得快，一个跟在后面，时不时小声说句什么，阳光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她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看郑雅贤留下的那本书，却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还有个没画完的笑脸。

    操场角落的草丛里，果然有一只小猫。大概只有巴掌大，毛色是灰白相间的，右后腿有点瘸，正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好可怜啊。”申厦蓝蹲在旁边，声音放得极轻，“怎么办？要不要把它送到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师不一定会处理。”郑雅贤也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小猫，“它好像有点怕人，我们别靠太近。”

   小猫警惕地看着她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申厦蓝从口袋里掏出块饼干，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块递过去，小猫却往后缩了缩。

   “它好像不饿。”申厦蓝有点失落。

   “可能是受伤了，没力气。”郑雅贤想了想，“放学之后，我们去宠物医院买点开伤口的药膏吧？”

   “可以吗？”申厦蓝眼睛一亮，“那我们等下再来看看它？”

    “嗯。”郑雅贤点点头。

    上课铃响了，两人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走了几步，申厦蓝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猫依旧缩在草丛里，像团小小的毛线球。

   “我们一定要记得回来啊。”她小声说。

   “知道了。”郑雅贤拉了她一把，“快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两人快步往教学楼跑，书包在背后颠得咚咚响。阳光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们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似的。

    郑雅贤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这个有点闷热的下午，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尤其是想到周五晚上的流星雨，还有口袋里那个浅蓝色的信封，她的脚步就忍不住加快了些，连带着身边的申厦蓝，也跟着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