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郑雅贤就在校门口看到了申厦蓝。
她背着半旧的书包,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站在卖早点的小摊前,被蒸腾的热气裹着,头发梢沾了点湿漉漉的水汽。看到郑雅贤过来,她眼睛一亮,举着手里的三明治朝她挥手:“这边!”
郑雅贤走过去时,鼻尖先撞上一股甜香——是刚出炉的红豆包。申厦蓝把一个递过来,包装袋还带着余温:“老板说今天的红豆馅是新做的,你试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豆馅?”郑雅贤接过包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纸袋,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
“上次你买面包,选了红豆馅的啊。”申厦蓝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脸颊鼓鼓的,像只囤粮的松鼠,“我记住了。”
郑雅贤没说话,低头咬了口红豆包。细腻的豆沙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甜得恰到好处。她偷偷抬眼,看见申厦蓝正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嘴角沾了点面包屑,眼神里带着点期待的小紧张。
“还行。”郑雅贤含糊地评价,耳根却有点发烫。这人好像总能记住些她自己都没在意的小事——喜欢的热可可口味,偏爱的面包馅,甚至上次随口说某支笔好用,第二天申厦蓝就从文具店买了支一模一样的给她。
“那就好。”申厦蓝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伸手抹了把嘴,却把面包屑蹭到了脸颊上。
郑雅贤看着那点顽固的碎屑,犹豫了两秒,还是抬手替她擦掉了。指尖碰到对方脸颊时,两人都顿了一下。申厦蓝的皮肤很烫,像揣了个小暖炉,郑雅贤的指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心脏却跳得比晨跑时还快。
“谢、谢谢。”申厦蓝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吟。
卖早点的阿姨在旁边看得直笑:“你们俩这关系真好,跟亲姐妹似的。”
郑雅贤没接话,只是把剩下的红豆包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了句“快走吧”,就转身往教学楼走。申厦蓝连忙跟上,书包带蹭过郑雅贤的胳膊,带来一阵轻微的触感。
早读课的间隙,申厦蓝忽然从书包里摸出个小东西,偷偷塞给郑雅贤。是枚黄铜钥匙,挂着根褪色的红绳,钥匙柄上刻着个模糊的“天”字。
“天台的钥匙。”申厦蓝用气声说,眼睛瞟着讲台上的老师,“东侧楼梯的门虽然坏了,但顶楼通往天台的门是锁着的,这个能打开。”
郑雅贤捏着那枚钥匙,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来。钥匙沉甸甸的,红绳磨得很光滑,显然被人用了很久。她想起申厦蓝说过,她总爱在天台看星星,大概就是靠这枚钥匙吧。
“你从哪弄来的?”她也压低声音问。
“前两年捡的。”申厦蓝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有次天台的门锁坏了,工人来修的时候掉的,我捡到就收起来了。后来学校换了新锁,没想到这把还能用。”
郑雅贤把钥匙放进校服口袋,指尖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红绳。她忽然有点好奇,申厦蓝一个人在天台看星星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是像课本里说的那样计算星轨,还是单纯地看着那些遥远的光点发呆?
“对了,”申厦蓝又凑近了些,气息拂过郑雅贤的耳廓,带着点牛奶的甜香,“昨晚那只小猫,我们放学后去看它吗?”
“嗯。”郑雅贤点头,“我带了点碘伏和棉签,应该能用。”她昨晚特意翻了家里的药箱,还找了个干净的纸箱,想着要是小猫愿意跟她们走,就先带回家养着。
“你真好。”申厦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想拍她的胳膊,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改成了轻轻碰了下她的校服袖子。
这一整天,郑雅贤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数学课的函数图像变得模糊,英语课文的单词串不成句子,连窗外的云都好像凝固了似的,半天没挪过位置。她的手总忍不住往口袋里摸,触到那枚冰凉的钥匙时,心跳就会漏半拍。
午休时,李茶仁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喂,今晚有什么好事啊?你从早上就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郑雅贤把练习册往旁边推了推,试图挡住李智恩探究的目光。
“还说没什么。”李茶仁挑眉,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是不是要跟申厦蓝去做什么坏事?比如……去天台?”
郑雅贤的脸唰地红了:“你怎么知道?”
“猜的呗。”李茶仁笑得更得意了,“她昨天体育课一直在看天台的方向,还偷偷摸了摸口袋,八成是在想钥匙的事。再说了,整个年级谁不知道,申厦蓝的秘密基地就是天台啊。”
郑雅贤没说话,心里却有点惊讶。她从没问过申厦蓝为什么总去天台,也没好奇过她在那里待多久,好像默认了那是属于申厦蓝一个人的小天地。现在被李智恩点破,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踏入那个藏着无数星夜秘密的地方。
“对了,”李茶仁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你跟申厦蓝走那么近,她家里的事……你知道吗?”
郑雅贤愣了一下:“什么事?”
“就是……”李茶仁压低声音,“我听我妈说,申厦蓝家好像不太好。她爸妈离婚了,她跟着奶奶过,奶奶身体又不好,所以她总打工到很晚,有时候还要请假去医院……”
后面的话,郑雅贤没太听清。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申厦蓝确实总熬夜,但她说是在看星星;她偶尔会请假,但只说是家里有事;她的校服袖口磨破了边,却总说“还能穿”;她从不买太贵的零食,却总记得给郑雅贤带喜欢的红豆包……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拼图一样凑了起来,拼成一幅让人心头发紧的画面。
“你不知道啊?”李茶仁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们那么好,你早就知道了。”
“她从没说过。”郑雅贤的声音有点发涩。她忽然想起昨晚申厦蓝递过来的三明治——是最便宜的火腿蛋馅,而给她的却是贵一倍的红豆包。
“她那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心里。”李茶仁叹了口气,“上次她在操场晕倒,大家都说是低血糖,后来才知道是前一晚在医院守了奶奶半宿,没合眼。”
郑雅贤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今早申厦蓝湿漉漉的头发,想起她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想起她收到那封“去看流星雨”的回信时,眼里亮得像落满了星星的光——原来那光芒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疲惫和辛苦。
下午的课,郑雅贤听得格外心不在焉。她频频看向申厦蓝的背影,看着她偶尔低头揉眼睛,看着她在笔记本上画星星时微微颤抖的笔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放学铃响起时,申厦蓝像往常一样,兴冲冲地收拾好书包凑过来:“走啦!先去看小猫,再去买热可可?”
郑雅贤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点点头:“好。”有些事,或许不该在今天问,至少不该在她眼里还亮着星光的时候。
去操场的路上,申厦蓝一直在说流星雨的事。“猎户座流星雨的母体是哈雷彗星呢,”她掰着手指算,“每小时大概能看到二十颗左右,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火流星。”
“火流星是什么?”郑雅贤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就是特别亮的流星,划过天空的时候会带火光,有时候还会留下烟迹。”申厦蓝说得眉飞色舞,“我去年看到过一次,像把天空划开了道口子,特别壮观!”
郑雅贤“嗯”了一声,脚步却慢了些。她看着申厦蓝兴奋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遥远的星星或许不只是风景。对申厦蓝来说,它们更像是某种支撑——在深夜的天台,在医院的走廊,在所有疲惫的时刻,抬头看到的星光,大概能让她觉得没那么难捱吧。
操场角落的草丛里,小猫不见了。
申厦蓝的笑容瞬间僵住,蹲下身扒开草丛仔细找,声音里带着点慌乱:“明明昨天就在这里的……是不是被人抱走了?还是自己跑了?”
草丛被翻得乱七八糟,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却连小猫的影子都没看到。郑雅贤也跟着找了一圈,甚至绕到教学楼后面看了看,都一无所获。
“可能是去找妈妈了吧。”郑雅贤拍了拍申厦蓝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它那么小,说不定妈妈就在附近。”
申厦蓝低着头,没说话。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间膀微微垮着,看起来有点失落。郑雅贤看着她攥紧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忽然想起李智恩的话——她总是把情绪藏起来,连失落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别找了。”郑雅贤拉起她的手,“我们去买热可可吧,你不是说要巧克力味的吗?”
申厦蓝的手指有点凉,被郑雅贤握住时,轻轻颤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还是扯出个笑脸:“嗯。说不定明天再来,就能看到它了。”
“一定会的。”郑雅贤说得很肯定,心里却悄悄做了个决定。
便利店的暖柜前,申厦蓝果然拿了两盒巧克力热可可,又选了三明治和饭团。结账时,郑雅贤抢先付了钱,把找零塞回申厦蓝手里:“就当是……谢你早上的红豆包。”
申厦蓝捏着那几张零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热可可的吸管插好,递了一盒给她。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甜腻的巧克力味里,好像还混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往教学楼走时,天已经擦黑了。东侧的楼梯间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申厦蓝走在前面,脚步很轻,钥匙在她手里叮当作响。
“这里平时没人来,”她回头解释,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有点发飘,“上次有只鸽子飞进来,被困了三天才被保安发现。”
郑雅贤“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上。走到顶楼时,申厦蓝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晚风瞬间涌了过来,带着点秋日的凉意,吹散了楼梯间的霉味。郑雅贤跟着申厦蓝走上天台,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天台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里面放着折叠椅和厚毯子,墙上用图钉按着几张星图,边角都磨卷了。最显眼的是一个旧望远镜,镜头擦得锃亮,正对着西边的天空。
“这些都是你的?”郑雅贤问,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嗯。”申厦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这里方便,省得每次搬来搬去。”她把毯子铺在地上,又打开两罐热可可放在旁边,“坐吧,流星雨大概十点才开始,我们可以先看看晚霞。”
郑雅贤在毯子上坐下,天台边缘的栏杆凉丝丝的。远处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粉色,云朵像被打翻的颜料,层层叠叠地铺着。申厦蓝坐在她身边,膝盖曲起,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天边,侧脸在霞光里柔和得像幅画。
“你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吗?”郑雅贤轻声问。
“嗯。”申厦蓝点头,“晚自习写完作业,就来这里待一会儿。看看星星,或者……什么都不看,就吹吹风。”
“不觉得孤单吗?”
申厦蓝转过头,眼睛在暮色里亮得惊人:“不会啊。你看,”她指着天上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它们都在陪着我呢。”
郑雅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猎户座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像个威武的猎人,举着弓箭站在夜空里。晚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带着点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还有申厦蓝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她忽然觉得,李智恩说得不对。申厦蓝不是在藏起辛苦,她只是把那些不易,都酿成了抬头看星星时的勇气。而自己能做的,或许不是追问过去,而是陪她一起,把今晚的流星雨,看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热可可要凉了。”郑雅贤把手里的罐子递过去,“再喝点吧。”
申厦蓝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嘴角沾了点巧克力渍。郑雅贤看着那点褐色的痕迹,忽然想起早上那个没说完的评价,轻声补了一句:“红豆包很好吃。谢了。”
申厦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那下次,我再给你买。”她说。
“好。”郑雅贤点头,心里悄悄加了一句——下次换我给你买,买最大的那个。
夜风吹得更柔了,带着点期待的味道,仿佛连星星都知道,今晚有场约定好的流星雨,要为她们悄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