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说出口的话

天台的风渐渐凉了下来，郑雅贤把毯子往身上裹了裹。申厦蓝正趴在栏杆上调试望远镜，侧脸被远处的路灯映出层淡淡的光晕，手指在镜筒上轻轻转动，动作熟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爱的宝贝。

“调好了吗？”郑雅贤问。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有点发飘，被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快了。”申厦蓝头也没回，手指顿了顿，忽然“呀”了一声，“你看！那颗是不是？”

郑雅贤连忙凑过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颗明亮的星子正拖着浅黄的光尾划过夜空，快得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星火，转瞬就消失在云层里。

“是流星！”申厦蓝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眼睛亮得惊人，“我就说今晚运气会好吧！”

郑雅贤还没来得及回应，又一颗流星闪过，这次更亮些，像把银剑劈开了夜幕。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那道转瞬即逝的光痕，心里忽然涌上种莫名的悸动——原来真的有东西能美得这么仓促，又这么让人难忘。

“快许愿！”申厦蓝拽了拽她的胳膊，自己却已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认真地想该求些什么。

郑雅贤看着她虔诚的侧脸，忽然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夜风在耳边呼啸，带着远处街道的车鸣和近处申厦蓝浅浅的呼吸声。她没什么特别想求的，只是觉得此刻这样很好——有流星，有晚风，还有身边这个眼睛比星星还亮的人。

等她睁开眼时，申厦蓝正歪着头看她：“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郑雅贤转过头，假装去看望远镜，耳根却有点发烫。许愿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虽然她根本没许愿。

“不说就算了。”申厦蓝也不追问，重新趴回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铁皮栏杆，发出哒哒的轻响，“其实我刚才许的愿，是希望那只小猫能找到好人家。”

郑雅贤心里一动。她还以为申厦蓝会许关于星星的愿，或者……关于她自己的什么。

“还有一个。”申厦蓝忽然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希望以后看星星的时候，身边都有人陪。”

风刚好在这时吹过，把她的声音卷得支离破碎。郑雅贤没听清最后几个字，刚想追问，又一颗流星划过，这次是罕见的火流星，拖着长长的橙红色光尾，在夜空里留下道淡淡的烟迹，久久不散。

“哇！”申厦蓝兴奋地拍了下手，“是火流星！我就说会看到的！”

她的侧脸在火光余韵里亮得惊人，嘴角扬起的弧度比流星的光尾还要鲜活。郑雅贤看着她，忽然觉得刚才没听清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至少此刻，她就在这里，陪着她看流星。

流星雨的高峰过去后，夜空渐渐恢复了平静。申厦蓝把望远镜收进纸箱，又从里面翻出个小本子和一支荧光笔：“我要把刚才看到的记录下来。”

她蹲在毯子上，借着手机电筒的光飞快地写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天台上格外清晰。郑雅贤凑过去看，本子上画着简易的星图，标注着流星出现的时间和方位，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火流星，尾巴涂得金灿灿的。

“你每次看星星都记这个？”郑雅贤问。

“嗯。”申厦蓝点头，又画了个星星符号，“天文社的学长教我的，说记录得多了，能算出流星雨的规律。”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其实就是想记下来，以后翻起来能知道，哪一天看到了特别美的星星。”

郑雅贤想起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公式和单词，工整却没什么温度。而申厦蓝的本子里，藏着的是一个个被星光点亮的夜晚。

“给你。”申厦蓝忽然撕下一页纸，用荧光笔在上面画了颗星星，递过来，“留作纪念吧。”

纸张边缘有点毛糙，是从本子上硬生生扯下来的。郑雅贤接过来看，星星的边角被涂得不太均匀，像个有点笨拙的小太阳。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折成方块，放进校服内侧的口袋里，那里还躺着那枚天台钥匙。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郑雅贤看了眼手机，已经十一点多了。

“嗯。”申厦蓝把本子和笔塞回纸箱，又仔细地把毯子叠好，“我锁门，你先下去吧，楼梯太黑了。”

“一起走。”郑雅贤拿起书包，“我家比你远，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申厦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

下楼时，申厦蓝走在前面，手机电筒的光在台阶上投出晃动的光斑。郑雅贤跟在后面，能看到她被照亮的发梢，还有书包带磨出的毛边。

“你奶奶的身体……还好吗？”走到三楼时，郑雅贤忽然问。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声音都变调了。

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手机光晃了一下，照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看不清表情。

“还行。”过了好一会儿，申厦蓝才开口，声音有点哑，“就是老毛病，需要经常去医院。”她转过身，手机光照亮了她的眼睛，里面没有郑雅贤担心的难堪，只有点坦然的平静，“李智恩告诉你的吧？”

郑雅贤点点头，有点局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事。”申厦蓝打断她，笑了笑，“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说了也不能怎么样，还让别人担心。”

“担心也不是坏事啊。”郑雅贤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直白，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朋友之间，担心不是应该的吗？”

申厦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她低下头，继续往下走，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总觉得，说出来像是在卖惨。后来发现，原来被人担心，好像也……挺暖和的。”

楼梯间忽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郑雅贤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被光拉长的影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有点发胀。

走到一楼时，申厦蓝忽然从书包里摸出样东西，塞到郑雅贤手里。是颗用玻璃珠做的星星挂件，被磨得很光滑，在手机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

“这个给你。”她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上次打工的精品店清仓，顺手买的。看着挺像今晚的火流星的。”

郑雅贤捏着那颗玻璃星星，冰凉的触感里透着点余温，像是被人攥了很久。她想起申厦蓝说过“顺手买的”，却记得她连贵一点的三明治都舍不得买。

“谢谢。”她把挂件放进书包，和那张画着星星的纸放在一起。

“我家到了。”申厦蓝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短短的一小截，“你路上小心。”

“嗯。”郑雅贤点头，“你也是。”

申厦蓝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冲她挥了挥手。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嘴角浅浅的梨涡。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郑雅贤也挥了挥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往家走。

夜风里带着点桂花的甜香，是小区里的桂花树开了。郑雅贤摸出书包里的玻璃星星，对着路灯看。光透过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手背上，像星星的吻。

她忽然想起申厦蓝在天台上说的话——“希望以后看星星的时候，身边都有人陪”。或许那句话，她听清了也说不定。

回到家时，爸妈已经睡了。郑雅贤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把玻璃星星挂在书桌前的台灯上。又拿出那个浅蓝色的信封，把申厦蓝画的星星纸放进去，和那张写着“好”字的便签放在一起。

台灯亮起时，玻璃星星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黑暗里眨眼睛。郑雅贤坐在书桌前，翻开笔记本，没写单词，也没记公式，而是学着申厦蓝的样子，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画完才发现，原来认真去画一颗星星，是这么让人心里发软的事。

窗外的夜空格外清澈，猎户座的星星还在亮着，像在守护着某个没说出口的约定。郑雅贤看着那颗最亮的参宿四，忽然觉得，这个有点凉的秋夜，好像把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比如，她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在教室门口看到那个背着半旧书包的身影，期待听她说“早啊，今天的面包是奶油馅的”。

这些细碎的期待，像投入湖面的星子，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在心底慢慢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