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的温度

周三的阳光带着种初冬特有的清透。郑雅贤把滤光镜装进书包时，指尖碰到了那片银杏叶书签，边缘的锯齿硌得指腹有点痒。窗外的香樟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蓝天上画着疏朗的线，像谁用铅笔勾的星轨。

“滤光镜带了吗？”申厦蓝的声音从后桌冒出来，她的感冒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说话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鼻音。郑雅贤回头时，看见她正往书包里塞保温杯，浅蓝色的杯身上，小熊望远镜的图案被摩挲得有点发白。

“带了，”郑雅贤晃了晃手里的镜片盒，“我妈特意去眼镜店买的，说比天文社的专业。”

“太好了，”申厦蓝眼睛亮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学长说这次水星凌日只能持续六个小时，错过就要等三年。”她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润喉糖，葡萄味的，“给你，等会儿看太阳久了，嗓子会干。”

郑雅贤接过糖时，指尖碰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甲盖上还留着点银色的马克笔痕迹——大概是给流星照片描边时蹭的。糖纸剥开时，葡萄的甜香漫上来，像把整个秋天的味道都裹在了里面。

下午第一节课刚结束，天文社的人就扛着望远镜往天台跑。郑雅贤和申厦蓝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滤光镜和记录本。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飞，申厦蓝把围巾往郑雅贤脖子上绕了两圈，毛茸茸的边缘扫过脸颊时，有点痒，又有点暖。

“快调焦距！”学长的声音在风里打着旋，“水星已经开始凌日了！”

申厦蓝熟练地把滤光镜装在望远镜上，镜头对准太阳的方向。郑雅贤凑过去看，只见明亮的日轮边缘，有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缓慢移动，像谁不小心滴在画布上的墨。

“真的在动，”她忍不住惊叹，“比星图上画的清楚多了。”

“嗯，”申厦蓝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风的凉意，“它每秒钟移动四十公里呢，只是离得太远，看起来才这么慢。”

两人轮流看着望远镜，偶尔低头在记录本上画图。郑雅贤发现申厦蓝画的太阳总带着点毛茸茸的边，像被猫爪挠过的毛线球，旁边还画着个举着望远镜的小人，辫子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子。

“你画的是我吗？”她指着那个小人笑。

“才不是，”申厦蓝把本子往怀里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草莓，“是……是毛毛变的外星人。”

天台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Pharita举着画板速写，Ruka举着相机不停按快门，镜头偶尔扫过她们，两人都会下意识地往一起凑，像怕被拍到的小兽。风卷着申厦蓝的围巾飞起来，缠住了郑雅贤的发梢，申厦蓝伸手帮她解开时，指尖划过她的耳垂，像道微弱的电流，麻酥酥的。

“人太多了，”申厦蓝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往天台角落的水箱后面躲，“我们去那边看，没人打扰。”

水箱后面背风，阳光在这里聚成小小的暖团。申厦蓝从背包里掏出个折叠凳，让郑雅贤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把望远镜往她面前推了推。“再看会儿，水星快到日轮中心了。”

郑雅贤透过镜头望去，那个小黑点果然移到了太阳中间，像颗嵌在金箔上的黑珍珠。她忽然想起申厦蓝星图册上的话：“宇宙里的每个天体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可总有相遇的时候。”

“申厦蓝，”她放下望远镜，看着蹲在地上的人，“你说，我们会不会像水星和太阳一样，总有一天会离得很远？”

申厦蓝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不会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笃定的认真，“星星就算离得远，也会用光打招呼。我们……我们离得这么近。”

风忽然停了，天台上的喧闹声好像被什么隔开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里交缠。申厦蓝的围巾落在地上，露出纤细的脖颈，阳光在她锁骨处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郑雅贤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星图背后的话，那些落在猫爪印里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申厦蓝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蹲太久而轻轻发颤。她的脸离得很近，郑雅贤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香，混着葡萄糖的甜，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揉在了一起。风又起了，吹得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像两条不肯分开的星轨。

“郑雅贤，”申厦蓝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我……”

话音被风卷走了一半，剩下的都融进了突然靠近的呼吸里。郑雅贤闭上眼睛时，感觉有片柔软的东西落在了唇上，像被风吹来的银杏叶，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又有点像含了颗化了一半的糖，甜得让人发慌。

是申厦蓝的吻。

很轻，很软，像怕碰碎的星光。她的睫毛扫过郑雅贤的脸颊，带着点风的凉意，嘴唇上还留着润喉糖的葡萄味。郑雅贤的心跳像被敲响的鼓，在胸腔里咚咚地撞，连呼吸都忘了该怎么调整。

不知过了多久，申厦蓝忽然像被烫到似的退开，手背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猫。“对、对不起，”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是故意的，风太大了，我没站稳……”

郑雅贤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忽然觉得又好笑又心疼。她伸手拽住申厦蓝的手腕，把她拉得近了些，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回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比刚才深了些，带着点试探的笨拙。郑雅贤能感觉到申厦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睫毛不再发抖，而是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像羽毛拂过心尖。风卷着天台的灰尘飞过，带着远处望远镜的调焦声，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像两颗在宇宙里共振的星。

“不是风的错。”郑雅贤退开时，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申厦蓝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突然被点燃的银河，里面映着郑雅贤的影子，小小的，却格外清晰。“那……”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的雀跃，“是星星的错吗？”

“是我的错。”郑雅贤笑了，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远处传来Pharita的轻呼声，大概是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两人慌忙分开，却还是牵着对方的手，指尖紧紧攥着，像怕被风卷走的秘密。申厦蓝的手很暖，掌心全是汗，和郑雅贤的握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温度。

水星凌日结束时，天台上的人渐渐散去。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水箱的锈迹上，像幅被泼了金的画。申厦蓝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热可可的甜香漫上来，混着刚才偷吻的葡萄味，在风里酿成温柔的味道。

“下周去看毛毛吗？”她喝了口可可，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我奶奶说要做红豆糯米糍，放双倍红豆。”

“好啊，”郑雅贤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忽然想起观测站那晚的毛毯，“还要带金枪鱼猫条。”

“嗯！”申厦蓝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夕阳还要亮。

下山时，两人并肩走在楼梯上，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路过二楼走廊时，看见Ruka正帮Pharita整理被风吹乱的画纸，Pharita的脸颊红扑扑的，像刚喝过酒，Ruka低头对她说着什么，嘴角扬着浅浅的笑。

郑雅贤忽然觉得，天台上的风大概吹向了每个藏着心事的人。它卷着银杏叶，卷着葡萄糖的甜，卷着未说出口的期待，最终落在彼此的掌心，变成了只有心能听懂的语言。

走到校门口时，申厦蓝忽然从口袋里摸出片银杏叶，比之前那片更黄，更完整，叶脉清晰得像张小小的网。“这个给你，”她把叶子塞进郑雅贤手里，“比上次的好看，适合当书签。”

郑雅贤捏着那片叶子，感觉它在掌心轻轻发烫。翰林路的风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吹过来，拂过两人交握的手指，她忽然想起刚才在天台的吻，像颗被阳光晒暖的糖，在舌尖慢慢化开，甜得让人想把这个冬天，都过成和星星有关的日子。

或许宇宙的浪漫从来都不只是遥远的星空，还有此刻身边的人，掌心的温度，和被风偷走的那个吻。郑雅贤看着申厦蓝骑车远去的背影，围巾在风里飞成小小的旗，忽然觉得，翰林路的风确实总吹向她，带着所有藏在星图里的约定，一路奔向有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