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日头晒得青砖地发烫，萧惊寒反手将银鞍扣在骏马背上，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冲树荫下杵着的谢临渊勾勾手指：“殿下，今儿学个帅的——‘回马三矢’！”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骏马如离弦箭般蹿出十丈远。忽见他猛勒马首，在疾驰中倏然回身！弓开如满月，三支羽箭“嗖嗖嗖”连珠射出，箭镞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未歇，白翎已齐齐钉进百步外的草靶红心，尾羽震颤如蜂翼嗡鸣。
谢临渊攥着小弓的手心沁出薄汗。轮到他时，那马偏不肯听话，颠簸中他像浪里小船般摇晃。第一箭软绵绵栽进土里，第二箭擦着靶沿惊飞墙头麻雀。“急什么？”萧惊寒笑得牙白晃眼，从背后握住他手腕，“搭箭时虎口压弓弣，头撑天穹，腰脊往前推——”少年屏息凝神再射，箭矢“噌”地扎进靶心边缘木框！“有门儿！”萧惊寒顺手揉乱他发顶，“走，犒劳殿下掏喜鹊窝去！”
御花园老槐树的枝叶筛下碎金般的光斑。萧惊寒靴尖一点窜上树杈，衣摆扫落簌簌叶雨：“接稳喽！”两枚青皮鸟蛋稳稳落进谢临渊慌慌张张兜起的衣襟。正此时，巡逻侍卫的喝声炸响：“谁在毁宫苑草木！”
“风紧扯呼！”萧惊寒猴子似的滑下树，扛起谢临渊就跑。小皇子眼前天旋地转，只觉风声灌耳，再睁眼竟已蹲在三丈高的朱红宫墙顶上。脚下侍卫提着灯笼乱转如蝼蚁，萧惊寒却变戏法似的摸出块麦芽糖画：“西市张瘸子新熬的，比鸟蛋香吧？”糖画的甜脆混着墙下尘土气，谢临渊鼓着腮帮瞪他：“宫规明令禁攀爬……”
“宫规说不能爬树，又没说不能上墙！”萧惊寒理直气壮叼走另一半糖画，琥珀色眸子忽然凑近，“殿下笑一个？总板着脸活像个小老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谢临渊耳尖“唰”地红透，扭头嗔道：“……放肆。”指尖却死死攥住那人被风吹鼓的箭袖，仿佛抓住悬在云端的风筝线。
暮色浸染宫檐时，萧惊寒拎着谢临渊溜回冷宫偏殿。“明日考校骑射移动靶，”他往炭盆里添了新炭，火星噼啪溅上他玄青衣摆，“若中三箭，带殿下翻墙吃羊肉毕罗。”
“当真？”谢临渊眼睛倏亮，又迅速垂眸藏住雀跃，“……君子无戏言。”
“哟，会拿话堵老师了？”萧惊寒大笑着揉他脑袋，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先垫垫——御膳房顺的千层酥，比毕罗香十倍！”
更深露重，谢临渊摊开白日藏起的糖画。烛光下，融化的糖浆黏住半片槐叶，像琥珀裹住一瞬光阴。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糖边，甜味钻入喉间时，白日那人扛他跃墙的力道、衣襟间的松木香、还有墙头那句“小老头”的戏谑，竟全在舌尖化开，烫得心口发胀。
三日后的校场，草靶被换成吊在竹竿顶晃荡的“飞猱靶”，形如倒悬的猴儿随风打转。谢临渊策马疾驰，前两箭皆中猱猴左臂，第三箭却被狂风吹偏方向！千钧一发之际，萧惊寒突然扬鞭抽向自己坐骑，马儿嘶鸣着横撞过来——
“借殿下东风一用！”
两马错镫的瞬间，谢临渊被撞得凌空腾起。电光石火间，他竟借力张弓，箭矢如流星贯入猱猴眉心！全场死寂片刻，蓦地爆出喝彩。萧惊寒一把捞住坠落的少年，大笑声响彻云霄：“好小子！这手‘鹞子翻身’哪儿偷师的？”
谢临渊惊魂未定地喘气，忽觉掌心被塞入硬物——是半块刻着“寒”字的羊脂玉，断面还带着那人体温。“奖励。”萧惊寒眨眼，“现在，讨债去！”
西市人潮摩肩接踵，毕罗铺子的胡姬正旋舞着撒芝麻。萧惊寒刚把焦香流油的肉饼塞给谢临渊，巷口突然传来呵斥：“何人纵马闯市？”金吾卫的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跑！”萧惊寒拽起谢临渊钻进布坊。五色彩绸如瀑垂落，两人在绫罗间隙蛇行鼠窜。眼看要被合围，萧惊寒突然掀翻染缸，靛蓝汁液泼溅如雨幕。趁侍卫抹脸怪叫，他扛起谢临渊踩上晾布竹架——
“抱紧！”
身影如鹞鹰掠过长街，稳稳落在满载干草的牛车上。车把式吓得烟杆落地，萧惊寒却甩出块碎银：“老伯，慈恩寺后门！”
牛车吱呀摇晃，谢临渊蜷在干草堆里，忽然闷笑出声。萧惊寒挑眉看他，却见少年举起半块毕罗饼，饼心赫然印着个牙印小月牙：“老师的饼……硌掉馅了。”
暮色熔金，晚风卷着饼香拂过长安一百零八坊。萧惊寒望着少年颊边初现的梨涡，忽然觉得满城灯火都落进了那双常年结冰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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