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御桃园暗香浮动,枝头缀满婴拳大的蜜桃,月色下泛着胭脂红的光泽。萧惊寒叼着根草茎斜倚在桃树干上,靴尖懒散地踢了踢身侧紧绷的少年:“瞧见没?贵妃娘娘的‘血玲珑’,西域进贡的种,三年才结九颗——听说咬一口,甜得能让人忘了祖宗姓甚名谁!”
谢临渊盯着三步外执戟巡视的守园太监,喉结紧张地滚动:“若被逮住……”
“怕什么?”萧惊寒突然揪住他后领往树丛一按,“瞧那老阉奴眼皮打架的德行,怕是梦里正跟王母娘娘讨蟠桃呢!”话音未落,他袖中银镖倏地射出,远处灯笼“噗”地熄灭。黑暗笼罩桃林的刹那,萧惊寒已如狸猫般蹿上高枝,反手抛下一颗沉甸甸的血桃:“接着!”
谢临渊手忙脚乱抱住桃子的瞬间,树杈“咔嚓”断裂声惊破寂静。
“哪个杀千刀的偷桃?!”守园太监的尖嗓划破夜空,十几盏灯笼火把蝗虫般围拢而来!
“分开跑!”萧惊寒从树顶翻跃而下,落地时却踩碎枯枝。眼看侍卫刀锋已劈至后颈,谢临渊脑中忽闪过冷宫野猫打架的场面——
“喵嗷——!!!”
凄厉猫嚎惊得众人脚步一滞。趁侍卫分神望向假山阴影的刹那,谢临渊抓起碎石砸向反方向的琉璃暖房。碎裂声里,萧惊寒趁机拽他滚进桃溪浅涧,冰寒溪水瞬间浸透衣袍。
追兵脚步声远去后,萧惊寒湿淋淋地探出头,指尖“噔”地弹在谢临渊额间:“行啊小殿下!冷宫野猫教的这手‘声东击西’,比兵书三十六计还管用?”月光镀亮他滴水的下颌,笑意如投石入湖,在谢临渊心口漾开细密涟漪。
青瓦檐下,谢临渊捧着赃物血桃喘息未定。萧惊寒拧着衣摆的水,忽然掰开他紧攥的掌心:“松手!再掐下去桃汁都让你挤成血水了。”黏腻蜜汁顺着指缝淌下,谢临渊慌忙缩手,却见那人就着他掌心的桃汁咬了一大口。
“啧,甜得发齁!”萧惊寒被蜜汁呛得眯起眼,随手抹了把下巴,“贵妃倒会享受,这桃核拿药水泡过,怕是掺了西域罂粟膏……”
话音戛然而止。谢临渊怔怔望着他唇角残留的桃浆,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过自己掌纹里的蜜汁——
甜味炸开的刹那,萧惊寒突然捏住他下巴迫他抬头。月光流淌在那人带笑的眼尾,谢临渊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将坠未坠的水珠:“偷桃贼尝出滋味了?说说,比冷宫烂菜叶如何?”
滚烫呼吸纠缠着桃香扑在鼻尖,谢临渊耳根烧得比血桃还艳:“……放肆。”声音却虚得似蚊呐。
萧惊寒朗笑着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三块芙蓉酥排成朵花,酥皮上还印着“长乐坊”的朱砂戳:“喏,真‘赃物’在这儿呢!刚翻墙时顺的,血玲珑不过是引开追兵的幌子。”
谢临渊愕然瞪大眼:“你早算准……”
“不算准怎敢带殿下闯祸?”萧惊寒叼着酥饼含混道,“不过——”他忽然凑近,指尖拂过少年沾泥的鬓角,“方才那声猫叫,倒是意外之喜。”
更深露重,冷宫偏殿的烛火跳动着暖光。谢临渊将芙蓉酥摆在缺角的青瓷盘里,窗外忽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萧惊寒倒挂在檐下,发梢还沾着桃瓣:“殿下藏的点心发霉没?”
一支带叶桃枝递进窗棂。
谢临渊接过的刹那,萧惊寒翻身跃入,湿衣下摆扫落案上《论语》。“血玲珑的枝子,”他捻起叶片对着烛光,“桃胶可比宫里的金疮药灵,往后练箭磨破手心……”话未说完,谢临渊突然抽走他腰间匕首。
寒光闪过,桃枝断成两截。
“你一半,我一半。”少年将半截桃枝塞进他掌心,断口处渗出琥珀色桃胶,甜香混着草木清气弥漫开来。萧惊寒摩挲着枝上未绽的花苞,忽然轻笑:“知道民间怎么传桃枝么?”
谢临渊垂眸抠弄指尖桃胶:“驱邪的……”
“错!”萧惊寒突然抽出发间银簪,三两下将桃枝绾进他半散的发髻,“《齐民要术》里写——‘桃者,五木之精,能压百鬼’。”簪稳的刹那,他指尖划过少年滚烫的耳垂,“但在漠北,桃枝是定……”
巡夜梆子声遽然逼近!萧惊寒吹熄烛火翻窗遁入夜色。谢临渊摸着发间桃枝蜷进床帐,忽觉袖中沉坠——半块芙蓉酥不知何时被那人塞了进来,酥皮上歪扭刻着“胆小鬼”三字,墨迹被水洇成小小的桃花。
三日后贵妃震怒彻查偷桃案时,谢临渊正跪在太庙前替太子抄经。萧惊寒拎着食盒大摇大摆穿过侍卫,掀袍坐在汉白玉阶上:“哟,殿下这簪子别致啊?”
桃枝已在鬓边蜷成枯褐,谢临渊压低声:“快拿走……”
“慌什么?”萧惊寒掀开食盒,甜香引得侍卫频频侧目——满盒鲜桃红艳欲滴,却个个裹着厚泥。“今早西市买的‘土玲珑’,专程孝敬守园公公的。”他故意拔高嗓门,“那老阉奴收了桃,拍胸脯保证昨夜瞧见野猫叼走血玲珑呢!”
谢临渊笔尖一顿,墨团污了经文。萧惊寒突然抽走狼毫,蘸墨在他抄废的纸背涂画。寥寥数笔,一只叼桃的炸毛猫跃然纸上,猫尾巴还卷着半块刻字的酥饼。
“像不像那晚的……”调侃声未落,谢临渊突然抢过画纸揉成团。指尖相触的刹那,萧惊寒反手扣住他腕骨,墨迹在两人交叠的掌心洇开:“殿下可知,先帝曾为博宠妃一笑,烧了半座桃园酿酒?”
他压低嗓音如情人絮语,热气呵在少年绷紧的后颈:“咱们不过摘颗桃——这江山将来若到你手里……”
“萧惊寒!”谢临渊猛地抽手,揉皱的画纸飘落香炉,火舌倏地吞没那只狡黠的猫。
当夜雷雨交加。谢临渊抠开床头青砖取出玉佩紧贴心口,忽闻瓦片轻响。推开窗,萧惊寒湿淋淋蹲在檐上,怀中竟兜着四五颗硕大的血玲珑!
“贵妃砍了老桃树泄愤,我抢了最后几颗。”雨水中他笑容灼眼,“尝尝?比那日甜得多——”
惊雷劈亮天地!谢临渊抓住他手腕拽进屋内。萧惊寒踉跄跌在榻前,怀中血桃滚落一地,鲜红汁液蜿蜒如血。
“你疯了!”谢临渊扯过干布砸向他,“为几个桃值得……”
“值得!”萧惊寒攥住他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殿下可知漠北将士怎么分桃?”掌心下心跳如擂鼓,“出征前每人怀揣半颗桃脯,若活着回来……”
窗外电光撕裂夜幕,谢临渊看清那人眼底翻涌的墨色:“你要走了?”
萧惊寒捡起滚到供桌下的血桃,指甲深深掐进桃肉:“北狄犯境,三日后开拔。”殷红汁液顺着他腕骨滴落,在谢临渊雪白中衣上溅开红梅,“这颗,当践行礼。”
甜腥桃香弥漫的黑暗里,谢临渊忽然俯身咬向桃肉。齿尖刺破果皮的瞬间,萧惊寒指尖抹过他濡湿的唇角:“别学我囫囵吞……”
余音被雷声碾碎。少年喉间哽咽的桃肉混着咸涩液体滚入脏腑——原来血玲珑的滋味,甜得穿肠透骨,痛得魂悸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