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长安城恍如星海倒倾。朱雀大街两侧的鱼龙灯盏吐出流火,萧惊寒拽着谢临渊挤过人潮,玄青箭袖与少年洗白的旧袍在光影中交缠。糖人摊子的蜜香裹着爆竹硝烟钻进鼻腔,谢临渊盯着萧惊寒后脑晃动的银貂发带,忽被塞进掌心一盏兔子灯:“提着!走丢了我可不去护城河捞你。”
“我又不是孩童……”谢临渊低声反驳,指尖却小心翼翼护住跳跃的烛火。
远处传来三声净街鼓响时,萧惊寒正把谢临渊扛上西市酒肆的飞檐。少年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檐下巡夜金吾卫的玄甲寒光掠过眼底。“宵禁了。”萧惊寒忽然扣紧他腰肢翻进暗巷,鼻尖蹭过少年冰凉的耳垂,“劳驾殿下——当回梁上君子。”
冷宫高墙的阴影如巨兽匍匐。谢临渊蜷在萧惊寒背上,看他足尖点过枯槐枝桠,狸猫般悄无声息落进庭院。巡更老太监的鼾声从耳房传来,萧惊寒突然闷笑:“殿下这‘贼窝’倒省心,连狗都懒得养。”
“放我下来!”谢临渊挣扎着落地,却踩中冻硬的青苔向前扑倒——
萧惊寒拦腰将他捞回,掌心无意擦过他肋下旧伤。谢临渊疼得抽气,那人却已推开偏殿破门:“啧,比漠北雪洞还冻骨头。”
一灯如豆,映亮室内翻飞的尘埃。萧惊寒扯下披风铺在硬板床上,拍着空出的半席:“委屈殿下挤挤?”谢临渊盯着草席缝隙里探头的枯草,喉头发紧:“我去睡脚踏……”
“金吾卫在永巷搜人,殿下想当投案首犯?”萧惊寒挑眉吹熄烛火,黑暗瞬间吞没两人。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一道银练。谢临渊僵着身子贴墙而卧,那人温热的吐息却蛇一样钻进耳蜗。萧惊寒翻身时中衣领口豁开,锁骨下那道箭疤在月色中泛着淡红,谢临渊忽然想起马车里自己唇瓣贴上的触感——滚烫,微凸,带着鲜活搏动的生命力。
“冷?”萧惊寒忽然出声。
谢临渊惊得闭眼假寐,却觉身上一沉——带着松木香的旧貂裘已盖住他冻僵的脚踝。暖意裹挟陌生的悸动窜上心口,他忍不住偷眼望去。
月光正镀亮那人沉睡的轮廓。萧惊寒的眉峰在梦里仍锁着三分疆场戾气,可眼睫垂落的阴影却柔软得不可思议。谢临渊的指尖鬼使神差地探出,悬在那颤动的睫毛上方,像信徒敬畏神祇般不敢触碰。
更鼓声遥遥传来,他忽然想起朱雀大街的兔子灯。灯影里那人把糖画塞进他唇间,指尖蹭过他嘴角:“甜不甜?”——此刻那甜味竟在舌根死灰复燃。
“萧……”谢临渊的唇无声翕动,积压多年的孤寂如雪崩倾泻。他俯身时泪水砸在萧惊寒眼睑上,灼得那人睫羽剧颤:“喜欢你……”
黑暗中,萧惊寒的指骨在貂裘下捏得暴起青筋,掌心掐痕渗出血珠,濡湿了粗糙的毛皮。
梆子敲过四更时,谢临渊在泪水中昏沉睡去。萧惊寒缓缓睁眼,指腹抹过肩头湿痕——那滴泪竟比北狄的毒箭还蚀骨,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嘶鸣。
床板微响,他翻身下榻摸向案头冷茶。茶汤入喉的苦涩里混进铁锈味,他才惊觉自己咬破了舌尖。铜镜映出他猩红的眼底,肩上箭疤残留着少年唇瓣的幻痛。
“小疯子……”他对着虚空低骂,却从怀中掏出半块山楂丸。糖霜早被体温焐化,黏腻地裹着平安结,恰似谢临渊那句“喜欢你”,甜得荒唐,酸得穿心。
破晓的霜雾漫进窗棂。谢临渊惊醒时,身侧余温犹在,枕上却压着张墨迹淋漓的纸:
“寅时三刻,校场加训。”
他攥紧纸笺冲出殿门,却见枯树下萧惊寒正在系马。玄铁护腕扣住马鞍的脆响里,那人头也不回道:“腿脚利索了?跑三圈热热身。”
“昨夜……”
“昨夜金吾卫逮着两只翻墙的野猫。”萧惊寒突然抛来箭筒,“殿下若闲得慌,不如想想怎么射中百步外的铜钱!”
谢临渊接住箭筒的刹那,瞳孔骤缩——十二支白翎箭的尾羽间,赫然缠着那夜被他泪湿的貂裘银穗!
“嗖!”
箭矢钉穿枯枝时,萧惊寒忽然策马逼近。马鞭挑起谢临渊下颌,他俯身时松雪气息裹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来:“臣教殿下的箭术——”鞭梢滑向他心口,“可不是用来射儿女情长的。”
马蹄声远去后,谢临渊从箭囊摸出那缕银穗。穗子根部打着崭新的平安结,与山楂丸上如出一辙的笨拙手法,浸透了他昨夜未干透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