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四十三年的初雪压弯宫檐时，史官捧着《昭武起居注》跪在太极殿外。朱砂笔悬在“帝年三十七，纳陈氏女为后”的墨字上颤抖如风中秋叶——殿内传来镇国公萧惊寒的冷笑，惊寒刃的刀锋削落半截笔杆：
“陛下昨夜批阅漠北军报至五更，没空选秀。”
雪粒子敲打琉璃窗棂。谢临渊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碎冰，指尖捏起染朱的断笔，在“纳后”二字上狠狠打了个叉：“告诉陈尚书，他女儿若想进宫……”笔尖猛然戳向奏折间压着的狄骨箭镞，“先接得住镇国公三箭！”
史册最终只余一行冷墨：
“昭武帝与镇国将军萧惊寒，终身未娶。”
而民间野史喧嚣如沸——说书人拍醒木笑传“双龙夜宿雁门关”，茶馆酒肆暗售春宫册：玄甲将军将帝王抵在烽燧台，貂裘龙袍缠着猩红缎带，塞外风雪卷着喘息声埋进狼烟里。
腊月里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谢临渊喉间金针旧伤隐隐作痛。萧惊寒拆了鎏金炉添进雪松炭，忽被少年帝王扯住辫尾——那根掺着银丝的玄青发辫，还是十年前冷宫夜谢临渊亲手编的“同心结”。
“当年太庙偷桃…”谢临渊的赤足踩在他心口箭疤上，“是不是故意引孤心动？”
萧惊寒腕间火烷丝倏然滚烫！记忆倒溯至元昭三十五年春祭，彼时谢临渊还是困居冷宫的六皇子。他作为新任太庙卫戍统领，偏在少年跪拜列祖时跃上供桌，当着他面咬破蟠桃蜜尖，汁水沿着喉结滚进锁骨的凹痕里，惊得少年打翻铜盆被宗正寺罚跪三日。
“是。”萧惊寒突然咬开他腰间玉带，“那年你盯着三皇子的伴读吃杏脯…眼馋得在宫墙上抠出指印。”
炉火噼啪炸响。谢临渊翻身将他压进狼皮褥，齿尖厮磨着那人耳垂：“原来老师早存了豢养之心…”貂裘滑落处，脊背金纹蛊虫游成桃枝形状——正是萧惊寒剜心解毒时，用血咒烙下的“同命契”。
五更梆子催雪时，谢临渊从枕下抽出泛黄兵法。书页间夹着半朵干枯桃花，瓣脉里浸着褐血——那是萧惊寒替他挡箭那夜，从心口箭簇摘下的“遗物”。
“陛下若嫌臣读得无趣…”萧惊寒合上才子佳人的话本，“不如听漠北军报？”
少年帝王突然撕开内襟，露出肋下新愈的刀疤：“伤好前…只准念风月。”他指尖划过兵法页脚的批注，那是十四岁冬夜抄书时赌气写的“萧惊寒大混蛋”，如今被朱砂密密圈住，旁侧添了苍劲新墨：
“混蛋在此，陛下速来治罪。”
烛泪滚落“罪”字时，窗外忽有暗卫叩扉：“北狄余孽尽诛！”染血的玄铁匣奉于案前，匣中赫然是当年下蛊的蛮族巫医头颅。萧惊寒捻起头颅舌尖的金针：“锁魂蛊的母虫…终于找到了。”
谢临渊却将头颅踹进炉火！烈焰吞没金针的刹那，他腕间蛊纹寸寸消散：“母虫早死了…”扯开萧惊寒的衣领，心口同位置的金纹亦化作青烟，“从你为朕种下‘同心契’那日…世间就再无能分开你我的毒。”
案头白玉镇纸压着漠北舆图，一枝初绽的碧桃斜插在箭筒中。花瓣影子投在摊开的《六军韬略》上，恰好笼住页脚两行字迹：
左为少年银钩铁划的旧批：
“弟子愚钝，唯情字无师自通。”
右是将军朱砂淋漓的新注：
“臣亦然——偷桃诱君，乃平生最捷之战。”
雪光浸透窗纱。谢临渊在狼烟烽火的梦境里蜷紧身子，足尖触到萧惊寒膝头冻疮的凸疤，倏然被揽进温热的胸膛。半块玉佩从枕边滑落，羊脂玉的裂痕里嵌着桃枝新芽——当年摔碎的“糖画换玉”誓约，终究在血与火里长出了新的年轮。
宫外打更声遥遥传来，萧惊寒摸到少年后颈的疤，忽听他梦中呓语：
“老师…桃甜么？”
将军吻过帝王雪白的鬓角，将惊寒刃塞进他掌心：
“甜。比千秋史册甜…比万世功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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