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青春特有的光影与气息。苏慕云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秋天。
十二岁的陆烬川背着比自己大一圈的书包，安静地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他是以全国数学竞赛金奖得主的身份被特招入学的，比正常入学年龄小了整整两岁。办公室门外，一群好奇的学生挤在玻璃窗前张望，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少年”长什么模样。
“让一让，都让一让！”时任学生会主席的苏慕云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来，假装严肃地驱散人群，“再看就要扣班级积分了。”
学生们一哄而散。苏慕云摇摇头，正准备离开，办公室门却突然开了。校长领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慕云来得正好，这是新来的学弟陆烬川，比你小两岁。你这周先带他熟悉熟悉校园环境。”
苏慕云低头，对上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小男孩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苏慕云顿时心生怜爱——他家里有个年纪相仿的妹妹，对照顾小孩自有一套心得。
“交给我吧，校长。”苏慕云微笑着蹲下身，与陆烬川平视，“你好啊，我叫苏慕云，高中部一年级的。这几天我来当你的向导，好不好？”
陆烬川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小声说：“你好。”
初秋的校园，银杏叶开始泛黄。苏慕云牵着陆烬川的手，穿梭在教学楼之间。小学弟的手软软的，乖乖地被他握着，偶尔指着一处建筑发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是体育馆，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我们可以去打球。”
“那是实验楼，化学实验室在三四层，物理在二层。”
“这是图书馆，我最喜欢的地方，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整个银杏大道。”
陆烬川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不少的苏慕云，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走到高中部门口时，几个苏慕云的同学迎面走来，笑嘻嘻地揉乱他的头发：“慕云，又当保姆啦？”
苏慕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刚要解释，却感觉手心里的小手突然握紧了他。低头一看，陆烬川正瞪着那几个同学，眼神里全然没有先前的羞涩，反而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凌厉。
“他们不好，”等同学走远了，陆烬川小声说，“不要和他们玩。”
苏慕云失笑：“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陆烬川却固执地摇头：“他们笑你。”
那一刻，苏慕云心头莫名一暖。他蹲下来，仔细替陆烬川理了理衣领：“没关系啦，哥哥不在意。走吧，带你去小卖部，想吃什么我请客。”
陆烬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颗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他小心翼翼地挑出一颗，递给苏慕云：“哥哥吃。”
苏慕云愣了一下，接过巧克力：“谢谢烬川。”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陆烬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当天的第一个笑容。
深秋转眼而至，银杏叶金黄灿烂，铺满了整条大道。苏慕云发现这个小学弟异常黏人，几乎每天课间都会跑到高中部门口等他，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有时是一盒牛奶，有时是几块饼干，有时是进口水果。
“你家里给你带这么多吃的呀？”某天苏慕云忍不住问道。
陆烬川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让妈妈买的。哥哥太瘦了，要多吃点。”
苏慕云心里软成一片，忍不住揉了揉小学弟柔软的头发。这个动作后来成了习惯，而陆烬川总会像只被顺毛的小猫般眯起眼睛。
北风渐起，苏慕云发现陆烬川总是忘记戴围巾，白皙的小脸被冻得通红。于是他把自己那条驼色的羊绒围巾分出一半，围在小学弟的脖子上：“以后冬天就来和我共用一条围巾吧。”
陆烬川把半张小脸埋进围巾里，深吸一口气，眼睛弯成了月牙：“有哥哥的味道。”
那一刻，苏慕云莫名地心跳加速。
五年时光飞逝，当年的小学弟如青竹般抽条长高。十七岁的陆烬川已经比苏慕云高出半个头，依然是公认的天才少年，包揽了各大竞赛的奖项。而苏慕云则安心准备高考，目标是国内顶尖的A大。
他们依然形影不离，共用的围巾从一条换到另一条，始终是驼色。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是苏慕云牵着陆烬川的手，而是陆烬川自然地揽着苏慕云的肩膀；不再是苏慕云低头与他说话，而是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十二月末的傍晚，寒风凛冽。苏慕云站在公交站台搓着冻红的手指，等待回家的257路公交车。陆烬川刚刚结束竞赛培训，匆匆跑来与他汇合。
“等很久了吗？”陆烬川解下围巾，很自然地分一半围在苏慕云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
苏慕云摇摇头：“刚到。”
陆烬川看着苏慕云冻得通红的指尖，突然抓住他的手，塞进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口袋内里是柔软的绒面，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暖宝宝，温度透过布料灼烧着苏慕云的掌心。
“这样就不冷了。”陆烬川笑着说，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蜿蜒。
苏慕云的心跳突然加速。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过——陆烬川每天雷打不动地等他放学，偷偷在他书包里塞零食，替他记笔记整理重点，在他感冒时急得眼圈发红...
“烬川，”苏慕云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去哪所大学？”
陆烬川转头看他，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苏慕云苦笑：“你的成绩可以保送最好的学校，没必要...”
“要在一起试试吗？”陆烬川突然打断他，声音混着257路公交进站的噪音，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化的霜。
苏慕云怔住了，公交车刺耳的刹车声仿佛远在天边。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紧张，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是说，”陆烬川的手在口袋里轻轻握紧他的手指，“不是学长学弟的那种在一起。”
公交车的门开了，几个学生走下来。陆烬川却没有动，依然固执地看着苏慕云，等待一个答案。
苏慕云看着少年被冻得微红的鼻尖，看着他围巾上熟悉的驼色，感觉心底某处柔软得发疼。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陆烬川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璀璨。他一把将苏慕云拉进怀里，在校服口袋里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一刻，苏慕云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三年的时光，将少年朦胧的爱恋打磨出不同的形状。
陆烬川毫无悬念地保送了全国顶尖的S大，而苏慕云虽然也考入了不错的A大，但两所学校之间的差距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的距离。
大学生活并不如苏慕云想象中美好。曾经在高中时引以为傲的天赋，在大学里变得不值一提。更糟糕的是，大二那年，苏家的医疗器械公司因一起专利纠纷陷入困境，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
苏慕云瞒下了这一切，只是越来越少地回复陆烬川的消息。他白天上课，晚上兼职，周末还要回家照顾忧心忡忡的父母和还在上高中的妹妹。疲惫和压力让他迅速消瘦，而陆烬川在S大的光芒四射更是让他自惭形秽。
某个周末，陆烬川从集训地匆匆赶来，围巾都没系好，冷风灌进衣领，冻得鼻尖发红。他兴奋地讲述着自己刚刚获得的国际奖项，以及导师推荐的出国交流机会。
“慕云哥，我们可以一起申请！以你的能力一定...”陆烬川的声音在看到苏慕云疲惫的神情时渐渐低了下去，“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苏慕云看着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少年，想起自己家中一团糟的状况，想起医生那句“肾炎需要静养”，想起两人越来越大的差距，终于下定了决心。
“烬川，”他打断对方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分手吧。”
陆烬川愣住了，仿佛没听清他说什么：“什么？”
“我们不适合。”苏慕云重复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值得更好的未来，而不是被我拖累。”
陆烬川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灯下，声音很轻地问他：“你不喜欢我了？”
苏慕云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他仍然强撑着说完排练了无数次的话：“喜欢过，但现在不喜欢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转身离去，不敢回头看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寒风刮在脸上，与泪水混合，冰冷刺骨。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后，陆烬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镯子——那是十二岁那年，苏慕云妹妹生病住院，他偷偷用这个镯子撬开锁住的天台门，让苏慕云能够有个地方透气。镯子上还留着他当时焦急咬下的齿痕。
“可是我还爱你啊...”陆烬川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轻声呢喃，将镯子紧紧握在掌心，直到边缘刺痛皮肤。
回忆至此，苏慕云从抽屉深处拿出那个保存多年的铁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褪色的数学竞赛徽章和一个小小的银镯。镯子内侧，依稀可见淡淡的齿痕。
窗外，雪还在下，将世界染成纯白。而苏慕云的心中，却充满了那年银杏的金黄和离别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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