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康复中心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苏染第三次折返回307病房，药瓶在包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雨水模糊，映出她变形的倒影——一个肩膀紧绷的模糊人影。

苏染"维生素B12..."

她默念着护士交代的药名，推开半掩的房门。

空荡的病房里传来规律的"咔嗒"声。

苏染的指尖停在门把手上。透过门缝，她看见张极背对门口站着，是的，站着。

那双本应萎缩的腿笔直地立在地面，肌肉线条在病号服裤管下若隐若现。他正往膝盖上绑某种金属支架，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张极"医生说需要每天练习两小时..."

少年突然开口。

苏染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视频通话，镜头对准的是轮椅上一副缠满绷带的假肢。屏幕里的女声带着官方的温和

"张同学最近的复健进度..."

视频突然中断。

张极猛地转头，苏染慌忙后退撞上走廊上的药品推车。医用托盘砸在地上的巨响中，轮椅吱呀声由远及近。

张极"姐姐忘了什么？"

张极出现在门口，裤管空空荡荡地垂在轮椅两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苏染盯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

苏染"你的...维生素。"

张极"在这里。"

张极滑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药瓶。递过来时指尖相触，他的皮肤冰凉如蛇

张极"姐姐的手好暖。"

这句话让苏染后颈的汗毛竖起。

搬家公司的货车在雨中显得格外笨重。

张极的轮椅卡在车门轨道处，苏染弯腰调整踏板时，闻到他发丝间淡淡的雪松香——康复中心沐浴露的味道。

张极"我自己来。"

张极突然说。

他双手撑住车门，手臂肌肉绷出漂亮的线条，轻松将自己挪进副驾驶。轮椅折叠时发出金属摩擦声，像某种不情愿的叹息。

导航显示回家需要四十分钟。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苏染用余光观察着身边的少年。

他正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的绷带。

苏染"你的腿..."

苏染刚开口，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苏小姐，我是阳光康复中心的林医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

"关于张极的病情，有些事必须当面..."

刺耳的喇叭声打断通话。一辆卡车擦着他们驶过，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车窗上。

等苏染再拿起手机，通话已经结束了。

张极"骚扰电话？"

张极转过头，眼神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

苏染摇头，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少年嘴角微微上扬——那不是一个问句该有的表情。

新公寓是父亲名下的闲置房产。电梯故障让搬运工骂骂咧咧，苏染只好多付了200元辛苦费。

当她推着张极的轮椅进入客厅时，发现少年正盯着玄关的全身镜，眼神古怪。

苏染"怎么了？"

张极"没什么。"

张极转动轮椅面向她，笑容乖巧得像是画上去的

张极"只是没想到会住这么好的地方。"

苏染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镜中的自己——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而轮椅上的少年在暖色灯光下，像一尊精心雕琢的象牙塑像。

主卧和次卧隔着客厅相对。苏染帮张极整理行李时，发现箱子里整齐码放着素描本、药盒和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最底下压着个铁皮盒子，轻轻晃动会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张极"那是妈妈的东西。"

张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

张极"姐姐想看看吗？"

苏染触电般直起身。

苏染"你自己收拾吧，我去准备晚餐。"

厨房里，她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窗外雨势渐小，便利店的红蓝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苏染"我出去买点吃的。"

苏染抓起钱包，却在玄关被张极叫住。

张极"伞。"

少年递来一把黑色长柄伞，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手腕。

张极"早点回来。"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苏染往篮子里扔进泡面、面包和矿泉水，却在路过药品区时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创可贴。

收银台旁的电视正在播放夜间新闻：

"...城南废弃医院再次发生流浪汉袭击事件，受害者颈部有两个疑似尖锐物体造成的穿孔..."

回程时雨又大了。

苏染小跑着穿过马路，却在公寓楼下猛地刹住脚步——她房间的灯亮着，窗帘上分明映出一个人影，一个站立的人影。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推开门，客厅里只有轮椅上的张极，他正在翻看她落在茶几上的相册。

张极"姐姐小时候真可爱。"

他指着某张照片，眼神无辜得像只幼鹿。照片里七岁的苏染被父亲高高举起，背景是迪士尼的灰姑娘城堡。

苏染盯着他干燥的裤脚和轮椅轮胎上沾着的新鲜水渍。

苏染"你刚才去哪了？"

张极"嗯？"

张极歪着头，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相册上晕开一小片潮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