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歌把那片暗紫布料捏在手心转了转,布料边缘有被草木勾破的毛边,瞧着是新蹭的。她正琢磨着往哪处侍卫营房打听,窗外的灰猫突然“喵”了声,纵身跳上灶台,尾巴扫过装生姜的竹筐,筐沿掉下来半块生姜——是她前日切剩下的,上面竟沾着点极淡的银粉,不是尚食局的东西。
她捏起生姜凑近了看,银粉细得像雾,沾在姜皮褶皱里,得对着月光才瞧得清。这银粉她在哪见过?正愣着,绿萼端着水盆从灶后绕出来,见她对着生姜发呆,怯生生道:“姐姐,这姜是刘管事前日从库房领的,说是……说是东宫侍卫送来的,说库房的姜潮了,暂借些用。”
苏菱歌心头一跳:“侍卫送的?哪队的?”
绿萼往门口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总在长乐宫门口巡逻的那队,领头的姓赵,听说……听说前几日公主头七,他还在宫门口站了半宿呢。”
姓赵的侍卫长?苏菱歌把生姜塞回筐里,指尖蹭到掌心的布料,突然想起春桃说过的话——那日侍卫去长乐宫,只在外头转了转,把石狮子擦得锃亮。擦石狮子?她猛地起身,差点撞翻身后的水桶,“绿萼,借你的布巾用用。”
绿萼连忙把搭在肩头的布巾递过来,苏菱歌接过来就往长乐宫方向跑,灰猫“嗖”地跟在她脚边。此时天刚蒙蒙亮,宫道上还没几个宫人,长乐宫门口的石狮子果然亮得晃眼,底座却积着层薄灰,偏偏高处的狮爪缝里,卡着点暗紫色的线头——跟她手里的布料颜色一模一样。
她踮着脚想去够,身后突然传来春桃的声音:“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苏菱歌吓了一跳,转身见春桃提着食盒站在宫道拐角,脸色比昨日还白:“刘管事让我来取些落在这儿的桂花,说是要做桂花酱。”
春桃走到石狮子旁,抬手就把那线头抠了下来,往袖袋里一塞:“别瞎找了,这地方的东西碰不得。”她拉着苏菱歌往回走,食盒撞在苏菱歌胳膊上,发出“哐当”声,像是有硬物在里面晃,“三皇子今早要吃莲子羹,刘管事让我来叫你回小厨房盯着,别又出了岔子。”
苏菱歌被她拉着走,眼角余光瞥见春桃袖袋里露出来的线头,心里疑窦更重。回了小厨房,王厨子正蹲在灶台前择菜,见她们进来,抬头道:“菱歌丫头,你昨儿让我留的药渣我给你收着呢,就在水缸底下。”
苏菱歌一愣,她啥时候让留药渣了?刚要问,王厨子朝她使了个眼色,又低头择菜:“就是你说瞧着稀罕的那药渣,说是想看看里头掺了啥花。”
她心里一动,蹲到水缸边,果然在缸底摸到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除了些药渣,还有张叠得方方的纸,上面是王厨子歪歪扭扭的字:“春桃昨儿偷翻你布包,见了那碎瓷片,去报给刘管事了,刘管事让她盯着你。”
苏菱歌指尖一颤,纸差点掉进水缸。原来春桃早知道了?那她前日塞肉包、劝她别打听,是真心还是假意?
“发什么愣?”刘管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手里捏着根竹鞭,“三皇子的莲子羹呢?再磨蹭,仔细你的皮!”
苏菱歌赶紧把纸塞回缸底,起身往灶台走。王厨子凑过来帮她烧火,低声道:“春桃是刘管事的远亲,刘管事又是……又是贵妃宫里的人。”
贵妃?三皇子的生母?苏菱歌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难怪刘管事敢这么横,难怪春桃要听她的。她舀了勺冰糖放进羹里,瞥见春桃站在门口往灶台看,眼神复杂得很,不像全然的坏。
莲子羹炖得差不多时,苏菱歌故意手一抖,把半勺盐撒进了羹里。“哎呀!”她惊呼一声,作势要去舀,“这可怎么办?”
春桃赶紧跑过来,一把按住她的手:“别舀了,重新炖一碗!”她端起那碗撒了盐的羹,往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快炖,我去给你打掩护,就说羹洒了。”
等春桃端着那碗坏羹出去,王厨子才道:“方才见她把那碗羹倒在了墙角的草丛里,没扔远。”
苏菱歌心里一动,趁着炖新羹的功夫,溜到墙角。草丛里果然有碗底的残羹,旁边还落着块碎瓷——是春桃从袖袋里掉出来的,就是她前日在长乐宫捡的那种,上面也刻着“凝神”二字。
她刚把碎瓷捡起来,就见春桃从外面回来,脸色煞白:“刘管事问起了,我说你笨手笨脚洒了羹,她骂了你两句,没多问。”她顿了顿,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纸包,塞给苏菱歌,“这是解毒的药粉,你拿着。若真查到什么,别硬碰硬。”
苏菱歌捏着那纸包,看着春桃转身往门口走,背影还是绷得笔直,却不像之前那样冷了。她突然明白过来,春桃是被夹在中间了——一边是亲眷刘管事,一边是或许无辜的永安公主,她不敢违逆,却也狠不下心全然作恶。
“姐姐!”苏菱歌突然叫住她。
春桃回头,眼里闪着点慌:“怎么了?”
“那碎瓷,”苏菱歌举起手里的碎瓷片,“你是不是也在查?”
春桃的脸“唰”地白了,转身就往外跑,差点撞进进来催羹的小太监怀里。
苏菱歌捏着碎瓷片笑了笑,心里的雾散了些。不管春桃站在哪边,至少她不是敌人。她转身回灶台,刚把新炖的莲子羹盛出来,灰猫突然叼着她的裤脚往门口拖。
“怎么了?”她跟着猫往外走,猫一直把她拖到尚食局的后门。后门的墙角蹲着个小太监,正是前几日抬木箱的那个高瘦太监,此刻被人捆着,嘴里塞着布,见了苏菱歌,眼里直冒光。
苏菱歌赶紧解开他嘴里的布,小太监喘着粗气:“姑娘!救我!三皇子要杀我!”
“怎么回事?”
“我……我昨晚烧信时,偷偷藏了半张信没烧,”小太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得厉害,“被三皇子发现了,他让赵侍卫长来杀我灭口,我拼死才逃到这儿……”
苏菱歌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张信,上面写着:“……贵妃欲借北境战事构陷三皇子,以立二皇子。公主若见此信,速寻镇国公,他手中有贵妃私通外戚的证据……”
后面的字被撕了。苏菱歌的手猛地一抖——原来如此!是贵妃!她想构陷三皇子,所以才往安神药里掺鹤顶红,害死永安公主,再嫁祸给三皇子!那日食盒上的断魂草,怕是她想斩草除根,连三皇子也一起除掉!
“镇国公在哪?”苏菱歌抓住小太监的手。
“在……在京郊的报国寺!”小太监刚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是赵侍卫长!他追来了!”
苏菱歌赶紧把信塞回小太监怀里:“你往东边跑,那边有个狗洞能出宫!”她推了小太监一把,转身往回跑,灰猫跟着她往灶台钻。
刚钻到灶台后,赵侍卫长就带着几个侍卫冲进了尚食局,手里握着刀:“看见一个小太监没有?”
刘管事吓得脸都白了:“没……没看见啊!”
赵侍卫长的目光扫过灶台,往这边走来。苏菱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听见春桃的声音:“我刚才见他往御花园跑了!”
赵侍卫长回头看她:“真的?”
“真的!”春桃点头,“我刚从御花园回来,瞧见他往假山那边跑了!”
赵侍卫长没多想,一挥刀:“走!去御花园!”
等侍卫们跑远了,苏菱歌才从灶台后钻出来,春桃正站在灶台前看着她,眼里没了之前的复杂,只剩清明:“信拿到了?”
苏菱歌点头。
“镇国公明日会进宫给太后请安,”春桃从袖袋里摸出块腰牌,“这是出宫的腰牌,你今晚就去报国寺,让他明日务必进宫!”
苏菱歌接过腰牌,看着春桃:“你不怕被贵妃发现?”
春桃笑了笑,眼角有泪:“我娘去年害了场重病,是公主偷偷送了药才好的。我欠公主一条命。”她转身往灶台走,“莲子羹快凉了,我去给三皇子送去。你赶紧走,别耽搁。”
苏菱歌攥着腰牌,往门口走。灰猫蹭着她的裤脚,一路送她到后门。出了宫,天已擦黑,京郊的路不好走,她却走得飞快。路过报国寺的山门口时,远远看见个老和尚站在寺前,手里拿着串佛珠,像是在等她。
“女施主,”老和尚合掌,“镇国公在寺内等你。”
苏菱歌跟着老和尚往里走,寺里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漫了满院。她踩着落满桂花的石板路往里走,心里知道,明日进宫,就是摊牌的时候了。这皇宫的暗涌,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