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医的春天总带着点潦草的温柔。玉兰花开得轰轰烈烈,白的粉的堆在枝头,像没睡醒的云,可风里还裹着残冬的凉意,吹得人鼻尖发红。林星辰刚把晾干的白大褂收进衣柜,就听见苏晓晓发出一声惨叫,惊得窗台上的绿萝都抖了抖叶子。
“我的头发!又掉了一大把!”苏晓晓举着梳子哀嚎,齿间缠着的黑发像团被揉皱的毛线,“再这么掉下去,毕业前我就得秃了!”
林星辰走过去,看着她对着镜子扒拉头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夸张?春天本来就容易脱发。”
“你懂什么!”苏晓晓转过头,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嘴角还起了个燎泡,“下周就要交病理学期末报告了,还要准备执业医师模拟考,赵磊昨天还跟我说他实验室有个项目要赶工,我连跟他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你看,这发际线都快退到后脑勺了!”
她指着自己的额头,语气里的焦虑像泼洒的墨水,在空气里晕开一片沉重。林星辰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想起这阵子她总在宿舍熬夜,咖啡灌了一杯又一杯,零食袋堆成了小山,眼底的红血丝比病理切片里的血管还密集。
“你这不是脱发,是焦虑过度。”林星辰拿起梳子,帮她把缠在一起的头发轻轻梳开,“你看你,三餐不定,熬夜成瘾,咖啡当水喝,头发不掉才怪。”
“我也不想啊!”苏晓晓垮着肩膀坐下,抓起桌上的饼干就往嘴里塞,“可事情太多了,不熬夜根本做不完。你看你,跟我一样上专业课,一样泡实验室,怎么就一点事没有?头发还这么好,皮肤也这么亮,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神仙洗发水?”
林星辰被她逗笑了,拿出手机翻了翻,把一个购物链接发给她:“喏,给你。我用的就是这个,草本的,挺温和。”
苏晓晓点开链接,看着页面上“防脱固发”的字样,突然叹了口气:“星辰,我不是真的想问你要洗发水链接。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能那么从容?好像天塌下来你都能睡得着觉。”
窗外的玉兰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进窗台,落在苏晓晓的书桌上。林星辰看着那片粉白的花瓣,突然想起解剖课上见过的神经纤维——哪怕在最复杂的神经网络里,总有一些纤维保持着稳定的传导节奏,不被周围的混乱干扰。
“其实我也会焦虑啊,”林星辰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轻轻的,“上次组胚实验报告被老师打了C+,我失眠了整整两天。但后来我发现,焦虑就像头发里的 knots(结),你越着急扯它,它缠得越紧,不如停下来,慢慢梳开。”
苏晓晓抬起头,眼里带着点迷茫:“慢慢梳开?可时间不等人啊。”
“时间确实不等人,但慌乱只会让你把事情搞得更糟。”林星辰拿起那片玉兰花瓣,指尖轻轻捻着,“你看这花,开得再急,也得一片瓣一片瓣地舒展;就像你手里的报告,写得再赶,也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节奏乱了,花会蔫,字会飘,头发……自然也会掉。”
她顿了顿,想起夏以南说过的话——他说飞行器的引擎需要稳定的转速,过快或过慢都会导致故障。人也一样,需要找到自己的节奏,才能在高压下保持平衡。
“我以前也总想着把所有事情一下子做完,”林星辰笑了笑,眼底闪过点释然,“后来发现,人的精力就像洗发水的泡沫,看起来很多,其实搓一搓就没了。与其把它浪费在焦虑上,不如省下来,一点一点把事情做好。”
苏晓晓看着她,手里的梳子慢慢放了下来。她想起林星辰每次写报告,都会先列一个详细的提纲,再把任务拆成一小块一小块,每天完成一点,从不贪多;想起她再忙也会按时吃饭,睡前一定会泡十分钟脚;想起她看专业书累了,会对着窗台上的绿萝发会儿呆,或者去操场跑两圈。
“可我还是觉得慌,”苏晓晓小声说,“好像别人都在往前跑,我一停下来就会被落下。”
“被谁落下呢?”林星辰反问,“是被那个总在朋友圈晒‘凌晨三点的实验室’的同学?还是被那个号称‘三天写完一篇综述’的学霸?”
她拿起苏晓晓的手机,点开朋友圈,划过那些带着焦虑滤镜的动态——“又一个通宵,加油打工人”“别人都开始二刷真题了,我才刚看完课本,废了”“为什么别人都那么优秀”……
“你看,”林星辰把手机递还给她,“这些东西就像理发店的劣质染发剂,看起来光鲜,其实只会损伤你的根基。每个人的毛囊不一样,发质不一样,就像每个人的时区不一样,有人二十岁就功成名就,有人四十岁才找到方向。你何必用别人的发量,来衡量自己的脱发呢?”
苏晓晓看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释然的笑:“你这比喻还挺别致。合着我这焦虑,还跟刷朋友圈有关?”
“不全是,但至少占一半。”林星辰也笑了,“你总盯着别人的进度,就像总盯着镜子里的白头发,越看越着急,越着急越多。不如把镜子蒙起来,该洗头洗头,该梳头梳头,慢慢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糟。”
她想起自己曾经也陷在这样的怪圈里——看到夏以南的竞赛成绩会自卑,听到同学拿到保研资格会恐慌,直到有一次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旧书,扉页上写着:“生命不是一场马拉松,而是无数个独自生长的春天。”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春天。有人在三月开花,有人在五月结果,没有谁比谁更优越,只有谁比谁更懂得等待。就像那丛被遗忘在小城的栀子花,哪怕无人问津,也会在属于自己的夏天,拼命绽放。
“对了,”林星辰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侧柏叶和何首乌,“这个给你,我妈寄来的,说用来泡水洗头,防脱效果比洗发水还好。”
苏晓晓接过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熨帖了,暖暖的。她看着林星辰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堆积如山的任务好像没那么可怕了,那些掉落在梳子上的头发,也没那么让人心慌了。
“谢啦,星辰。”她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决定了,今天不熬夜了,先把报告的提纲列出来,明天再写引言。晚上……约赵磊去吃火锅!”
“这就对了。”林星辰笑着点头,“记得少点辣,吃太多辣也容易脱发。”
“知道啦!”苏晓晓抓起书包,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冲出门前又回头,“对了,你那洗发水真的好用吗?我下单了啊!”
“不好用你找我。”林星辰挥挥手,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阳光透过玉兰花瓣,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星辰拿起那片落在桌上的花瓣,夹进正在看的《神经外科学》里。书页间还夹着夏以南送的银杏书签,银质的叶片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遇到夏以南,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飞行器模型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却还是在看到她时,起身给她倒了杯热咖啡:“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这模型,我改了不下二十遍,急也没用。”
当时她没说话,现在却突然懂了——无论是他的飞行器,还是她的手术刀,无论是苏晓晓的报告,还是赵磊的实验,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需要耐心,需要节奏,需要在混乱中保持清醒,在焦虑中守住自己的频率。
就像洗发水的泡沫,终究会消散,但认真清洗过的头发,总会带着干净的香气。
晚上临睡前,林星辰收到苏晓晓发来的微信,是张火锅的照片,配文:“头发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火锅故,两者皆可抛——顺便说,你的洗发水我下单了!”
林星辰笑着回复了一个“晚安”的表情,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月光。玉兰花香顺着晚风飘进来,带着草木的清新。她知道,明天醒来,苏晓晓或许还会为报告发愁,赵磊或许还会为实验熬夜,她自己或许也会遇到解不开的难题。
但那又怎样呢?
生活本来就是一场不断脱发又不断生长的过程。重要的不是不掉头发,而是在掉头发的日子里,依然能守住自己的节奏,依然相信,只要认真对待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当下,总会有重新丰盈的一天。
就像此刻,月光落在发梢,带着洗发水的清香,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