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风带着秋阳的暖,卷过校门旁的梧桐树时,姜稚月正攥着帆布包带站在公交站牌下。帆布包里装着她新画的星空水彩,画的是云栖山那晚的银河,钴蓝底色上撒着细碎的金粉,像把揉碎的星星全装了进去。
“这里。”
顾白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单车铃铛的清脆。姜稚月转过身,看见他骑着一辆黑色山地车,车把上挂着个棕色纸袋,里面鼓鼓囊囊的,飘出面包的甜香。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风衣,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白色的印花T恤,领口处有片小小的咖啡渍,像只展翅的蝴蝶。
“等很久了?”他停下车,单脚撑地,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没有,刚到。”姜稚月的目光落在那片咖啡渍上,忽然想起上周观测站的热可可——他帮她拿杯子时,指尖不小心沾到的,当时她没敢说,现在看那形状,倒比她画过的所有蝴蝶都生动。
“给。”他从纸袋里拿出个三明治,递过来,“刚买的,金枪鱼馅的。”
“谢谢。”她接过来时,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像触到了阳光下的溪流,暖得让人发颤。
“上车吧。”他拍了拍后座,“美术馆有点远,骑车快。”
姜稚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双手虚虚地抓着风衣的衣角。布料下的肩膀很结实,随着他蹬车的动作轻轻起伏,像海浪的节奏。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洗衣液混着阳光的清香,比云栖山的草木气更让人心安。
单车穿过种满悬铃木的街道,落叶在车轮下沙沙作响。姜稚月把脸埋在帆布包上,偷偷看他握着车把的手——虎口的疤淡了些,指节在阳光下泛着浅蜜色,换挡时手腕转动的弧度,和他调试望远镜时一模一样。
“冷吗?”他忽然放慢车速,“风大的话,把帽子戴上。”
“不冷。”她的声音闷在帆布包里,带着点发颤的甜。
路过街角的花店时,顾白周停了车。“等我一下。”他跑进花店,很快捧着一小束雏菊出来,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老板说这个花期长。”他把花递给她,耳根泛红,“放你画板上好看。”
姜稚月接过雏菊,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被晨露烫了一下。花瓣的清香混着面包的甜,在风里漫开,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每到秋天,总会摆着插满雏菊的玻璃瓶,阳光照进来时,能看到空气里浮动的尘埃。
“谢谢。”她把花放进帆布包侧袋,花茎刚好露出一点白,像支没写完的信。
单车重新启动时,她的手指悄悄收紧,抓住了他风衣后摆的一小角。布料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让她想起云栖山那晚披在身上的连帽衫,暖得让人想把整个秋天都藏进去。
市美术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像块巨大的蓝宝石。姜稚月跟着顾白周走进展厅,立刻被墙上的画作吸住了目光——梵高的《星月夜》复制品在中央展厅,旋转的星云像燃烧的火焰,把整个空间都染成了流动的蓝。
“喜欢这个?”顾白周站在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画里的星光。
“嗯。”她点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笔触好有力量,像把银河揉碎了画进去。”
他笑了,从口袋里拿出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解说手册,有他调色的技巧。”
姜稚月翻开手册,发现里面夹着张便签,上面是他清隽的字迹,标注着“钴蓝+群青+少量紫罗兰=星云暗部”。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行字,比任何解说都让她心动。
他们沿着展厅慢慢走,看莫奈的睡莲在光影里浮动,看毕加索的线条在画布上跳跃,看不知名画家笔下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雨夜里晕成彩色的雾,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这个色调和你画的很像。”顾白周指着一幅星空画,“不过你的更亮,像有流星刚划过。”
姜稚月的脸烫了起来。他竟然记得她画的星空?她想起帆布包里的水彩画,忽然想拿给他看,手指摸到画纸边缘时,又怂了回去。万一他觉得不好看呢?万一他只是客套呢?
这些念头像小虫子,在心里爬来爬去,痒得让人不安。
走到展厅尽头时,她看到一面留言墙,贴满了参观者的便签。有人画了简笔画,有人写了短诗,还有人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我喜欢你”。顾白周拿起一支马克笔,在便签上画了个小小的猎户座,然后递给她:“不写点什么?”
姜稚月接过笔,犹豫了很久,在他画的猎户座旁边,画了只衔着信封的小鸟,和她在观测地图上画的那只一模一样。她没敢写字,怕泄露了心事,却又忍不住想留下点属于他们的痕迹。
顾白周看着那只小鸟,忽然笑了,眼底的光比展厅的射灯还亮。“画得比上次好。”他说。
姜稚月愣住了:“你见过?”
他没回答,只是拿起她的手,让她的笔尖落在小鸟旁边,轻轻画了道弧线,像流星的尾巴。“这样就完整了。”他的指尖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烫得她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
周围有人经过,发出低低的赞叹声。姜稚月的脸像被火烧,却固执地没有移开目光,看着两只手一起在便签上留下痕迹,像在写一封永远寄不出的信。
从美术馆出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顾白周带着姜稚月拐进一条老巷,巷子里有家国营饺子馆,木招牌上的红漆掉了大半,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这家的鲅鱼饺子很好吃。”他推开玻璃门,风铃叮铃作响,“我小时候常来。”
店里人不多,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格子窗落在桌上,拼出细碎的光斑。顾白周去前台点单时,姜稚月拿出帆布包里的水彩画,小心翼翼地铺平在桌上。画里的银河在钴蓝色夜空里流淌,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比云栖山那晚的星空更亮,更温柔。
“在看什么?”顾白周端着两杯水回来,看到画时,脚步顿了顿。
“没、没什么。”她慌忙想把画收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画得真好。”他的目光落在画纸上,眼神认真,“比我拍的照片还好看。”
“你拍了照片?”
“嗯,在云栖山拍的。”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递给她,“本来想洗出来给你当参考,一直没找到机会。”
姜稚月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一张张看过去——有流星划破夜空的瞬间,有望远镜里木星的条纹,有观测站的木屋在晨曦里的样子,最后一张,是她趴在画板上睡觉的侧影,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她完全没印象。照片里的她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你……”她抬起头,想问他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却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
“觉得你当时的样子很安静。”他挠了挠头,耳尖泛红,“像……像画里的人。”
饺子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姜稚月低头吃着饺子,鲅鱼的鲜香在舌尖散开,却抵不过心里的甜。她偷偷看他,发现他正看着她的画,手指轻轻点在猎户座的位置,像在数星星。
“对了,”他忽然开口,“下周六天文社有个校内展览,要展出社员的作品,你的画能参展吗?”
姜稚月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的画?”
“嗯,”他点头,眼神带着期待,“大家肯定会喜欢的。”
“我、我再改改吧。”她小声说,心里却像被灌满了阳光。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画,能让更多人看到属于他们的星空,是她从未敢想的幸运。
顾白周笑了,夹了个饺子放进她碗里:“不急,慢慢改。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
“好。”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手影上,像一幅温暖的画。姜稚月看着碗里的饺子,忽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变得不一样了,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像破土而出的种子,开始悄悄发芽。
回到学校时,已是傍晚。顾白周把姜稚月送到宿舍楼下,接过她递来的空帆布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书包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和上次在走廊里给她的那个一样,硬硬的,像是装着画纸。“画展的宣传册,还有……一些星空摄影的参数,或许对你有帮助。”
“谢谢。”姜稚月接过信封,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触到了晚霞的温度。
“那我先走了。”他转身想走,又停下脚步,“展览那天,穿你上次那件米白色的毛衣吧,很衬星空。”
姜稚月愣住了,他竟然记得她穿什么衣服?上次在观测站,她穿的就是那件米白色毛衣,袖口有朵小小的雏菊刺绣,是她亲手缝的。
“嗯。”她低下头,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姜稚月紧紧攥着信封,感觉手里像握着整个秋天的秘密。她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有画展的宣传册,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星空摄影参数,字迹清隽,和他在解说手册上写的一样。
而在这些纸的下面,藏着一张画——是用钢笔素描的云栖山观测站,木屋的窗户里亮着灯,院子里的望远镜正对着星空,角落的画板旁,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仰着头看流星。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那天的流星,我也看到了。”
姜稚月的心脏像被烟花炸开,绚烂得让人发晕。她把画小心翼翼地夹进速写本里,和那张运动会照片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画上,木屋的灯光仿佛真的亮了起来,温暖得让人想流泪。
她拿出手机,点开顾白周的微信头像——是片深蓝色的星空,和她画的很像。他们加了微信很久,却很少聊天,对话框里只有寥寥几句关于社团活动的话。姜稚月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出一行字:
“你的画也很好看。”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等了大概半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白周的回复:
“那下次,我们一起画吧。”
姜稚月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眼角的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水渍,像流星划过夜空的痕迹。
接下来的一周,姜稚月像打了鸡血,每天泡在画室里修改那幅银河水彩。她按照顾白周给的参数调整亮度,用他教的调色技巧增加星云的层次感,连画布边缘都细心地包上了金色的边框,像给星空镶了道阳光的边。
周三下午的天文社活动,她把画带去了活动室,想让顾白周看看。推开门时,却看到他正和苏晓站在窗边说话,苏晓手里拿着一幅画,笑得很开心。
“这幅画真的很棒,”苏晓的声音很响,带着炫耀的意味,“比姜稚月画的那幅星空好看多了。”
姜稚月的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她看着苏晓手里的画,是幅向日葵,色彩明艳,笔触张扬,确实很漂亮。而顾白周站在旁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很认同苏晓的话。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像被柠檬水泡过。她捏着画框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画,明艳、张扬,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而不是她画的这种安静、内敛的星空。
“姜稚月,你来了。”顾白周看到她,眼睛亮了亮,“快过来,看看苏晓的画,她准备参展。”
姜稚月没动,只是摇了摇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她转身跑出活动室,感觉身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画框的边角硌得手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难受。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特殊,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他对谁都那么好,对谁的画都那么温柔,她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回到宿舍,她把那幅银河水彩扔在床底,像扔掉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然后拿出顾白周给的那张画,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用一本厚厚的画册压住,像要把所有心动都埋起来。
周五晚上,姜稚月收到顾白周的微信:“明天的展览,别忘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终只回了个“嗯”。
周六的展览在学校礼堂举行。姜稚月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她没穿那件米白色毛衣,而是穿了件灰扑扑的外套,站在人群后面,像个局外人。
顾白周的作品在最显眼的位置,是幅油画,画的是云栖山的星空,比他拍的照片更亮,更梦幻。旁边是苏晓的向日葵,色彩明艳,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林宇他们的作品也各有特色,只有姜稚月的位置是空的。
顾白周站在自己的画前,和参观的人说着什么,偶尔会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眼神里带着失落。姜稚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堵住了,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转身想走,却被陈老师叫住了:“稚月,你的画呢?我还想看你画的银河呢。”
姜稚月低下头,没说话。
“是不是不舒服?”陈老师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昨天就看你脸色不好。”
“嗯,有点。”
就在这时,顾白周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相框,里面是姜稚月画的那只衔着信封的小鸟,是从美术馆留言墙上取下来的。“我把这个带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没有你的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姜稚月看着那只小鸟,忽然红了眼眶。原来他注意到了,原来他记得。
“对不起,”她小声说,“我的画……没画好。”
“没关系。”他笑了,眼底的光比画里的星空还亮,“我等你画好,我们一起展出。”
周围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姜稚月看着他手里的相框,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忽然觉得那些酸涩和不安都消失了。也许喜欢就是这样,会有误会,会有不安,却总会在某个瞬间,被对方的温柔照亮。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像给这个秋天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姜稚月知道,她的信,或许很快就能寄出去了。
展览结束后,顾白周送姜稚月回宿舍。两人走在梧桐道上,踩着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下周天文社去观测水星凌日,”他忽然开口,“一起去吗?”
“好。”姜稚月点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帮你查了资料,水星凌日的时候,用黑色滤镜看效果最好。”他从书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这个给你,我多买了一个。”
姜稚月打开盒子,里面是片黑色的滤镜,边缘刻着小小的猎户座图案,和他画的一模一样。“谢谢你。”
“不客气。”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姜稚月,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是顾白周的手机,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微蹙起,接了电话:“喂,妈……嗯,我知道了……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温柔散去,多了点焦急:“我妈找我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嗯,快去吧。”姜稚月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失落,他刚才想说什么?
顾白周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说:“水星凌日那天,我有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