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梧桐叶晒成半透明的金箔时,姜稚月正蹲在天文社活动室的窗台下,给一盆仙人掌浇水。这盆仙人掌是上周展览结束后,顾白周从家里带来的,说“放在窗台能挡挡西晒”,刺上还别着张便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在给‘小顾’浇水呢?”林宇抱着一摞观测记录走进来,故意把“小顾”两个字咬得很重。自从展览那天顾白周拿着那只衔信小鸟的便签四处问“谁画的”,社团里的人就看出了端倪,总爱拿他俩打趣。
姜稚月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洒水壶差点脱手:“别瞎说,它叫星子。”这是她偷偷给仙人掌起的名字,因为顾白周说过,仙人掌在沙漠里也能仰望星空。
林宇笑得更欢了:“行行行,星子就星子。对了,顾社长让我告诉你,下午去器材室领新的滤光镜,观测水星凌日得用专业级的,他特意托人从天文台借的。”
“知道了。”她低下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仙人掌的刺,有点扎,却让人想起顾白周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总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
其实她早就备好了滤光镜,就是上次他送的那枚刻着猎户座的黑色镜片。她把它用丝绒袋装着,藏在速写本的夹层里,像藏着块会发烫的星星碎片。
下午去器材室领滤光镜时,正撞见顾白周在和管理员说话。他穿着件深灰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只露出点干净的下颌线,手里捏着张器材清单,指腹在“滤光镜”三个字上反复摩挲。
“领两个。”他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一个……一个要带猎户座刻度的。”
管理员笑着打趣:“知道了知道了,给姜同学的吧?上周你就念叨好几遍了。”
姜稚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风吹动的风铃,叮铃哐啷乱响。她悄悄退到走廊拐角,看着顾白周拿着两个滤光镜走出来,手指反复擦拭着其中一个的边缘,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星星。
他果然记得她喜欢猎户座。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姜稚月才敢从拐角走出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器材室的管理员探出头,冲她挤了挤眼:“顾同学对你可真上心,那枚猎户座滤光镜是他自己掏钱买的,说是比天文台借的更轻便,适合女生用。”
她的心脏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说的“托人借的”是借口,原来他连滤光镜的重量都考虑到了。
回到活动室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姜稚月把那枚刻着猎户座的滤光镜放在窗台上,让阳光透过镜片照在墙上——光斑里果然有个小小的猎户座,腰带三星清晰可见,像顾白周画过无数次的样子。
她拿出速写本,在新的一页画下这个光斑,旁边写着:“水星凌日那天,要对他说什么呢?”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其实不用说也没关系,能一起看星星就很好。”
观测水星凌日的地点在学校的天文台顶楼。
凌晨五点,姜稚月就爬起来了。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浅蓝条纹的衬衫,脖子上系着条星星图案的丝巾——这是她翻遍衣柜挑出的衣服,既符合顾白周说的“衬星空”,又不会太刻意。
走到楼下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顾白周已经等在那里,骑着那辆黑色山地车,车把上挂着两个保温桶,飘出豆浆的甜香。
“早。”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眼角还有淡淡的红,“猜你没吃早饭。”
姜稚月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他的手,比豆浆还烫。“你也早,”她低头打开保温桶,里面是个夹着煎蛋的三明治,蛋黄流心金灿灿的,“你也没睡好吧?”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了夜。
“查了点资料。”他挠挠头,耳尖泛红,“水星凌日的轨迹计算有点复杂,怕出纰漏。”
其实她昨晚也没睡好,对着星图看了半宿,把水星凌日的原理背得滚瓜烂熟,就怕和他讨论时露怯。此刻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两人像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准备,为了共同的仪式。
天文台的钥匙在顾白周手里。他推开厚重的铁门时,铁锈摩擦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顶楼的观测平台上,巨大的折射望远镜早已对准东方的天空,镜筒上凝结着晨露,像镶了圈碎钻。
“我凌晨三点来调试过了。”他指着望远镜旁的电脑,屏幕上是水星凌日的模拟轨迹图,“误差不超过30秒。”
姜稚月凑过去看,发现图上每个关键节点都标着时间,旁边还用红笔写着“适合拍照”“适合素描”,显然是特意为她标注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
“猜的。”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背着的画板包上,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上次在云栖山,你不是说想画动态星轨吗?水星凌日的轨迹很适合。”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被他用星轨图圈住了,每一次跳动都踩着他设定的频率。
晨光渐亮时,社团的人陆续到了。林宇一眼就看到姜稚月脖子上的丝巾,吹了声口哨:“哟,今天这么漂亮,是要和水星比美吗?”
苏晓也跟着笑:“肯定是为了某个人吧。”她说着,有意无意地往顾白周身边靠了靠,手里拿着个相机,“顾社长,等下能帮我拍张照吗?我想和水星凌日合个影。”
顾白周的目光在姜稚月的丝巾上停留了半秒,淡淡道:“观测时不能用闪光灯,会影响设备。”
苏晓的笑容僵了僵,没再说话。
姜稚月低下头,指尖轻轻捻着丝巾的流苏,心里像揣了颗小太阳,暖得快要溢出来。他果然注意到她的丝巾了,那是她昨天特意去买的,上面的星星图案和他送的滤光镜上的一模一样。
当水星像颗小小的黑痣,慢慢爬上太阳的圆面时,观测平台上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姜稚月举着滤光镜,透过镜片看太阳——平日里刺眼的光球变得柔和,水星的黑影清晰可见,像谁用墨笔轻轻点了下,正沿着既定的轨迹缓缓移动。
“这就是水星凌日。”顾白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敬畏,“每百年才出现十几次,能亲眼看到,很幸运。”
她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淡的阴影,眼底映着太阳的光晕,像盛着整个宇宙。“是啊,很幸运。”她小声说,心里想的却是,能和他一起看,才是最大的幸运。
林宇他们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快门声此起彼伏。姜稚月拿出画板,开始速写水星的轨迹。她没敢直接画太阳,怕伤眼睛,只凭着透过滤光镜看到的印象,在纸上勾勒出圆形的光球,再用铅笔尖轻轻点出水星的位置。
顾白周站在她身边,没打扰她,只是偶尔帮她调整一下画板的角度,让晨光刚好落在纸面最清晰的位置。他的手指碰到画板边缘时,姜稚月总能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颤栗,顺着木纹爬进心里。
“这里的轨迹应该再平缓点。”他忽然弯腰,用指尖在她画错的地方轻轻划了道弧线,“水星的轨道倾角很小,看起来更像贴着太阳表面滑过。”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姜稚月的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像她此刻慌乱的心。
“谢谢。”
“不客气。”他直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她放在画板旁的滤光镜。镜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边缘磕出个小小的缺口。
姜稚月的心猛地一揪——那是他送的那枚猎户座滤光镜。
“对不起!”顾白周慌忙捡起来,看着缺口处,脸上满是懊恼,“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不用了。”她接过滤光镜,小心翼翼地用丝绒袋装起来,“这样也很好,像水星凌日的纪念。”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愧疚,还有点别的什么,像被云遮住的星光,看不真切。
观测过半时,大家轮流用专业望远镜观察。姜稚月排队时,苏晓忽然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别白费力气了,顾白周是不会喜欢你的。”
姜稚月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心里有人了。”苏晓的语气带着点炫耀,“上次展览结束后,我看到他在画室里看一张女生的照片,背影像你,但肯定不是你,因为他看照片的眼神……很不一样。”
像被泼了盆冰水,姜稚月浑身都凉了。画室?女生的照片?她想起自己夹在速写本里的运动会照片,难道被他看到了?可苏晓说背影像她,又不是她,那会是谁?
无数个疑问像水星的影子,在她心里投下大片阴影。
轮到她用望远镜时,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水星的轨迹了。滤光镜的缺口挡住了视线,眼前的太阳像是蒙了层灰,连带着顾白周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注意到她的脸色发白,“不舒服吗?”
“没有。”她摇摇头,强打起精神,“可能有点累。”
他没再追问,只是帮她把画板收起来:“要不先去休息区坐会儿?我给你带了热可可。”
看着他转身去拿热可可的背影,姜稚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苏晓的话像根刺,扎在她的心里,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自作多情。他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是社团的成员;他记得她的喜好,只是因为他细心;他说有话想对她说,也许只是关于社团的事。
那些她以为的心动瞬间,不过是季风吹过的错觉。
休息区在天文台的一楼,是间小小的茶室。姜稚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打转,像她此刻的心情。
顾白周端着热可可进来时,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给。”他把杯子放在她面前,推过来一个速写本,“刚才看你没画完,我帮你补了点细节。”
她翻开速写本,发现他在她画的太阳旁边,补画了水星凌日的完整轨迹,还用不同颜色的铅笔画了标注,旁边写着“13:42 水星内切”“16:10 水星外切”。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在画纸的角落,他画了两只并排的小熊,一只戴着猎户座滤光镜,另一只脖子上系着星星丝巾。
“你……”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
“苏晓跟你说了什么?”他忽然问,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刚才我看到你们在说话,你的脸色就变了。”
姜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想到他看得这么仔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白周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熨过:“你听她瞎说?”
“那你在画室看的照片……”
“那是你的照片。”他打断她,目光认真得像在观测星轨,“就是你运动会冲过终点线的那张,我从学校公众号下载的。”
姜稚月彻底懵了:“我的照片?可苏晓说……”
“她说背影像你但不是你,对吗?”他的笑意更深了,“因为我把照片打印出来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给你画了条星星丝巾,和你今天戴的这条一样。”
她的心脏像被流星击中,瞬间炸开无数烟花。原来苏晓看到的“不一样”,是他特意为她画的丝巾;原来他看照片的眼神,是因为那上面有他偷偷加的心意。
“那你上次说……有话想对我说,是什么话?”她的声音带着颤,像风中的琴弦。
顾白周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个信封,和他之前给她的那些牛皮纸信封不一样,这个信封是浅蓝色的,上面画着小小的猎户座,邮票是星空图案的,盖着今天的邮戳。
“本来想等观测结束再说的,”他把信封递给她,指尖微微颤抖,“但怕再不说,这封信又要寄不出去了。”
姜稚月接过信封,感觉它烫得像团火。她拆开信封,里面是张画纸,画的是云栖山的星空,银河像条蓝色的丝带,流星划过的轨迹上,写着一行字:
“姜稚月,我喜欢你,从开学典礼那天,看到你捡我草稿纸时开始。”
画的背面,是他清隽的字迹,写着一封短信:
“其实在图书馆第一次帮你拿书时,我就认出你了。你的速写本掉在梧桐道上那天,我捡起来看过,画的全是我,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生怎么这么傻,喜欢我都不知道说。
观测流星雨那晚,你靠在我肩膀上睡觉,我不敢动,怕吵醒你,也怕你发现我在看你。你的睫毛很长,像小扇子,把我的心跳都扇乱了。
水星凌日的轨迹是固定的,但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它从遇见你的那天就开始移动,现在刚好落在你这里。
所以,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一起画完剩下的星轨吗?”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却晕不散那句“我喜欢你”。姜稚月抬起头,看到顾白周正看着她,眼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点害怕,像个等待判决的孩子。
她忽然笑了,带着泪:“顾白周,你知不知道,我的速写本里,画的全是你。”
他愣住了,随即也笑了,眼里的星光比太阳还亮。
水星完全离开太阳圆面时,观测平台上响起一片欢呼。
姜稚月和顾白周并肩站在望远镜旁,看着电脑屏幕上完整的凌日轨迹图,像看着他们走过的路——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到藏不住的心动,再到此刻的坦诚相对。
“所以,”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她点点头,从画板包里拿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只衔着信的小鸟,信上写着三个字:我也是。
顾白周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空。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掌心很暖,两只手交握的瞬间,仿佛整个宇宙的星轨都连成了线。
“那以后,”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晚风,“我们一起去看遍所有的星星,好不好?”
“好。”
阳光透过望远镜的镜片,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枚不会褪色的戒指。远处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念诵一封终于寄达的信。
姜稚月知道,季风吹过的不仅是未寄出的信,还有藏在心底的喜欢。而现在,她的信,终于等到了属于它的收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