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打在落地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姜稚月坐在画室的藤椅上,看着顾白周在阳台给多肉换盆。他穿着件灰色居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常年握相机留下的薄茧,指尖捏着小铲子,动作轻得像在摆弄镜头里的星轨。
“小心点,那盆‘猎户座’别碰坏了。”她扬声提醒。那是去年结婚纪念日,他从老花市淘来的多肉,叶片层层叠叠,像缩小的星环,被他们当作“家庭第三成员”养着。
顾白周回过头,雨珠沾在他发梢,像落了层碎钻:“知道啦,我们家‘大画家’最宝贝它。”他放下铲子,转身走进画室,手里捧着个青瓷碗,“刚炖的银耳羹,陈老师教的方子,放了莲子,你不是总说睡不好吗?”
青瓷碗是他们在景德镇蜜月时买的,碗底刻着彼此的名字缩写,被他用马克笔涂成了金色,像枚永远不会褪色的邮戳。姜稚月接过碗,暖意顺着瓷壁爬上来,混着雨气里的泥土香,让人想起初遇那年的秋天。
“下周文学社约稿,让写篇关于‘等待’的散文。”她舀了勺银耳羹,莲子炖得糯糯的,“我想写我们在图书馆的那三年。”
顾白周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书架上,那里摆着个旧速写本,是她大学时用的那本,封面被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牛皮纸。他走过去翻了两页,指尖停在一幅画旁——画的是图书馆第三排书架,角落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今天他穿了白衬衫,袖口有颗扣子松了。”
“那时候真能忍。”他笑着抬头,眼里的温柔漫过雨幕,“看我松了颗扣子都要记下来,却不肯跟我说句话。”
“那你呢?”姜稚月挑眉,“故意把草稿纸掉在我面前,画个猎户座当暗号,不也挺能装的?”
他被戳中心事,耳尖泛起浅红,像当年在饺子馆被戳穿时的样子。窗外的雨忽然大了,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把两人的笑声裹在里面,像封被雨水泡软的信,却怎么也拆不散其中的甜。
顾白周走到画架前,看着上面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云栖山的雪夜,观测站的屋顶上,两个小小的人影依偎着看星星,雪落在他们肩头,像撒了把碎糖。“这是给小星子的睡前故事绘本?”
“嗯,她总缠着要听‘爸爸妈妈看星星’的故事。”姜稚月起身从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背上,“她说想知道,星星是怎么变成爸爸妈妈的。”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熨帖了所有岁月的褶皱。“等雨停了,我们带她去天文台吧,”他说,“让她看看真的猎户座,告诉她,星星不会变,喜欢也不会。”
小星子三岁生日那天,阳光格外慷慨。姜稚月在客厅吹气球,顾白周抱着女儿在阳台装望远镜——是他特意改装的儿童款,镜头上贴了层卡通贴纸,却不妨碍看清月亮上的环形山。
“爸爸,星星会写信吗?”小星子揪着他的耳朵,奶声奶气地问。她刚学会认字,昨天在绘本上看到“信”这个字,缠着问了一下午。
顾白周把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会啊,星星的信藏在光里,要等很多年才能送到地球。”他指着书架上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满满一罐星星形状的糖纸,“就像妈妈把糖纸攒起来,是想告诉小星子,生活是甜的。”
姜稚月端着蛋糕从厨房出来时,正看到这一幕。阳光穿过纱帘,在他们身上织成层金网,小星子的笑声像风铃,撞在顾白周的肩头,碎成满地的光。她忽然想起去年整理旧物时,翻出他大学时的天文笔记,最后一页写着:“想和她有个家,阳台能看到星星,有个像她一样软乎乎的小孩。”
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期待,早就被他写进了时光里,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春天一到,就长出满树的甜。
“寿星快来许愿。”她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点燃三根蜡烛,火苗在小星子眼里跳着舞。
“我希望……”小星子闭上眼睛,肉乎乎的小手合十,“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和星星在一起!”
顾白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会的,永远在一起。”
吹灭蜡烛的瞬间,姜稚月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递到顾白周手里。信封是小星子涂鸦时用的彩色卡纸,上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人,头顶飘着颗星星。“给你的,迟到的生日礼。”
他拆开时,掉出张照片——是去年在纳木错拍的,他背着小星子站在湖边,她举着相机在身后拍他,照片边缘被阳光烤出点焦痕,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背面是她的字迹:
“以前觉得,星星是遥不可及的浪漫。
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浪漫是——
你背着娃,我拿着相机,
身后是银河,身前是人间。
这封被日子泡软的信,我写了一辈子,还想写下去。”
顾白周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焦痕,忽然把她和小星子一起拥进怀里。阳光从窗户涌进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小星子的乳牙咬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像枚可爱的邮戳。
“我也有信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个钥匙扣,是用旧胶片做的,上面印着他们大学时的合影——在美术馆的星云墙前,她的围巾蹭到他的肩膀,他的目光偏过来落在她发顶。“上周整理旧相机时发现的,”他说,“原来我早就把‘永远’,藏在快门里了。”
霜降那天,陈老师来家里做客。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着小星子在地毯上追猫,笑着对姜稚月说:“还记得你当年画顾白周,画得脸红心跳,现在倒好,连女儿都知道你们是‘星星变的’。”
顾白周端着茶过来,闻言笑了:“陈老师您不知道,她那时候画我,故意把我画丑点,怕被人看出来。”
“哪有!”姜稚月反驳,却被自己的笑声呛到,“明明是你打篮球总闭眼睛,我怎么画都画不像!”
陈老师看着他们拌嘴,眼里的笑意漫过岁月:“当年就觉得你们俩像猎户座的两颗星,看着离得远,其实轨道早就缠在一起了。”她从包里拿出个木匣子,“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前阵子整理画室翻出来的。”
匣子里是两本旧画册,一本是姜稚月的,里面夹着张运动会照片,照片上的顾白周冲过终点线,嘴角扬着张扬的笑,背面有他后来补画的星星丝巾;另一本是顾白周的,最后一页画着只衔信的小鸟,鸟嘴里的信上写着:“她今天穿了米色毛衣,袖口有朵小雏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这是……”姜稚月的眼眶忽然热了。
“他当年总借故来画室,其实是想看看你画没画他。”陈老师笑着说,“有次你不在,他偷偷在你画册里夹了张自己的画,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顾白周的耳尖红透了,像被炭火燎过。姜稚月拿起那只衔信的小鸟,忽然发现鸟爪下还藏着行小字:“等她画够了,我就去告诉她,我也画了她很多次。”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像场金色的雨。小星子举着画满星星的纸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快看,我给星星写信啦!”
纸上画着三个连在一起的圆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爱爸爸妈妈。”
姜稚月把女儿抱进怀里,看着顾白周眼里的光,忽然明白,那些季风吹过的未寄出的信,从来都不是终点。它们变成了陈老师匣子里的旧画册,变成了小星子画纸上的圆圈,变成了每个清晨醒来时,他放在床头的温水,变成了她画到深夜时,他悄悄披上的毯子。
这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柔,比任何邮票都更长久,比任何星轨都更璀璨。
又是一年秋天,姜稚月和顾白周带着小星子回了趟大学。银杏道上的叶子黄得正好,像他们初见那年的颜色。小星子在落叶里打滚,顾白周举着相机追着拍,姜稚月坐在当年画过他的石凳上,翻着新的速写本。
画纸上是顾白周和小星子的背影,父女俩在银杏叶里笑得灿烂,阳光落在他们发梢,像撒了把碎金。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身后站定,抬头时,撞进顾白周含笑的眼里。
“在画什么?”他蹲下来,指尖拂过她的发梢,像当年在图书馆时那样。
“画我们。”她把速写本递给他,“画你,画小星子,画所有被风吹过的日子。”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片星空,猎户座的腰带三星下,写着行小字:“季风吹过很多信,最好的那封,是我们在一起。”
顾白周合上速写本,握住她的手,一起看向远处的小星子——她正捡起片银杏叶,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叶肉被阳光照得透明,叶脉像封写满秘密的信。
“你看,”他轻声说,“风还在送信呢。”
秋风卷起满地银杏叶,像无数封被时光拆开的信,在他们脚边打着旋,然后飞向远方,带着他们的故事,飞向更长久的岁月里。
而那些未寄出的心意,早已化作了彼此眼底的光,化作了女儿无忧无虑的笑,化作了永不落幕的星空,在时光里永恒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