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晾不干的往事

季风吹过未寄出的信

梅雨季的雨总在凌晨准时落下,姜稚月被窗台的滴水声惊醒时,顾白周正蹲在客厅地板上,把那些潮湿的信纸一张张铺平。他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水汽,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洇了墨的素描。

"别碰它们。"她裹着毯子走过去,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会烂掉的。"

顾白周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点潮气。他手里捏着张被水泡得发皱的信纸,是她大三那年写的,字迹被眼泪晕成了淡蓝色。"这里写着,你去了我们说好的那家馄饨店。"他指尖划过"加双倍辣椒油"那行字,喉结动了动,"我也去过,在你写这封信的三个月后。"

姜稚月忽然想起那个飘着雪的冬夜。她坐在馄饨店靠窗的位置,看玻璃上的冰花一点点融化,桌角放着封没写完的信。那天她等了两个小时,最后把信折成纸船,放进路边的雪堆里。

"老板娘还记得你。"顾白周把信纸放进垫着宣纸的收纳盒,"说有个总点双倍辣椒油的姑娘,总在靠窗的位置写东西。"

落地灯的电线突然发出滋啦声,灯光晃了晃。姜稚月看见他手背上有道浅疤,像条褪色的红线——那是高中时替她抢回被抢走的笔记本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她哭着用创可贴给他贴了三层,他却嫌闷,第二天就揭了。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她蹲下来时,头发扫过他的手背。

顾白周把最后一张信纸放进盒子,动作轻得像在放一片羽毛。"去年在慕尼黑办画展,遇到个姓林的医生。"他顿了顿,声音漫进雨声里,"她说起她最好的病人,总在换药时盯着窗外的玉兰树发呆。"

姜稚月的指甲掐进掌心。林医生是她妈的主治医生,去年春天总打趣说,有个神秘的赞助人替她们缴清了所有费用。她当时以为是远房亲戚,直到刚才在储藏室看到顾白周的钱包——夹层里放着张缴费单,收款人那一栏是她妈的名字。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沉。

顾白周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你十七岁生日那天,把亲手织的围巾扔进垃圾桶时,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条灰色的围巾,毛线的接口处歪歪扭扭——那是她织到一半被针扎破手,赌气剪断的。

雨声突然变急,敲得窗玻璃咚咚响。姜稚月想起那个暴雨天,她躲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哭,因为织不好围巾的收尾。顾白周冒雨跑过来,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穿着单薄的衬衫,说:"我妈说,歪歪扭扭才显得珍贵。"

"我以为你出国那天,根本没等我。"她伸手去碰那半条围巾,指尖刚碰到毛线就被烫似的缩回,"我在机场跑断了鞋跟,只看到你的飞机从头顶飞过。"

顾白周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围巾上。"我等了六个小时。"他的指腹擦过她手背上的疤,那是她打工时被烫伤的,"直到广播说最后登机时间,才把这半条围巾塞进安检口的信箱。"

姜稚月突然想起三年前收到的那个匿名包裹。里面只有半条围巾,和一张慕尼黑美术馆的门票。她当时以为是恶作剧,把围巾扔进了衣柜最底层。

"为什么不直接寄给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泡软的棉花。

"怕你不收。"顾白周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就像当年你总把我递过去的创可贴,偷偷塞进垃圾桶。"

落地灯彻底灭了,窗外的天光漫进来,在地板上洇出片青灰色。姜稚月摸到他西装口袋里的硬质卡片,抽出来一看,是张画展邀请函。日期是下周六,地点在市美术馆,展品名称那一栏写着:《稚月的信》。

"这些信..."她捏着邀请函的指尖在发抖。

"我想让它们晒晒太阳。"顾白周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总闷在箱子里,会发霉的。"

清晨的第一缕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玉兰花瓣的清香。姜稚月看见收纳盒里的信纸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一群快要展翅的蝶。她忽然想起顾白周画展标签上的名字——周白。周是他母亲的姓,白是她名字里的"月"缺了一笔。

"顾白周。"她转身时撞进他怀里,"那半条围巾,我找了很久。"

他的笑声混着雨声落下来,带着潮湿的暖意。"我知道。"他从她发间拈出片掉落的玉兰花瓣,"林医生说,有个姑娘总在深夜翻衣柜,嘴里念叨着'灰色的,歪歪扭扭的'。"

雨停的时候,顾白周在阳台支起了晾衣绳。姜稚月看着那些泛黄的信纸被夹在绳上,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白色的风铃。晨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被眼泪晕开的字迹,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你看。"顾白周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颈窝,"它们在变好。"

姜稚月抬头,看见晾衣绳尽头挂着那半条灰色围巾。风过时,围巾轻轻扫过信纸上的字迹,像在进行一场迟到了五年的拥抱。远处的玉兰树影里,有早起的鸟儿在唱歌,唱着某个被季风带走又送回的春天。

她忽然想去买包创可贴,要最普通的那种,不带花纹的。这次她要亲自贴在他手背上,再也不偷偷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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